许莳安半跪在船舱木板上,袍袖翻卷间,牛皮针囊如扇面展开。他指尖掠过寒光凛凛的金针,蘸取雄黄酒液,手腕一抖,针尖已精准刺入阿卯后颈风府穴。
少年浑身剧颤,灰翳的瞳孔骤然收缩,黑血顺着耳后滑落。
“按住他膻中穴!”许莳安低喝一声,温可夏的剑气化作冰环扣住阿卯双肩。三棱针尖刺破少年十指指尖,乌血涌出的刹那竟凝成冰渣,在甲板上砸出细碎脆响。
小满哆嗦着捧来铜臼,雷公藤的苦涩气息混着雄黄的硫磺味在舱内弥漫。
“七钱雷公藤灰,三钱雄黄粉,三滴冰蟾毒腺液——分毫不能差!”许莳安语速急促如骤雨。
小满的铜杵在臼中急速翻搅,药粉飞扬间,冰蟾毒腺的靛蓝色液体滴入混合物,腾起一缕带着腥甜的烟雾。琉璃盏倒扣在药臼之上,盏底金焰吞吐,将混合物蒸馏成浓稠的靛色原液。
最惊险处在于施救器械的急智改造——
许莳安扯下竹制听诊器的胶管,将蛇皮软管接入药罐。芦苇杆削成呼吸阀,榫卯结构的木制气泵被阿卯先前拆解的船用活塞改装成加压装置。
当小满摇动气泵手柄时,药液在气压催动下雾化成细密烟尘,顺着芦苇杆涌入阿卯口鼻。
“咳咳……苦得像黄连泡马尿!”阿卯突然弓身呛咳,泪腺渗出靛色冰晶。
温可夏剑尖轻挑,冰晶尚未落地便被寒气冻成齑粉。
少年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却见船窗外菌丝如群蛇乱舞,丝端千百只六瓣瞳孔正死死盯着舱内。
许莳安抹去额角冷汗,琉璃盏光扫过阿卯脖颈——那里悄然浮现的淡紫脉纹,正随着灵枢脉的波动明灭。
一缕药雾飘出船舱,触及荧光藤蔓的刹那,叶片上的六瓣纹突然渗出血珠——大长老的冷笑在血珠中一闪而逝。
船底传来“咔嚓”一声裂响,靛色河水突然沸腾如熔岩。。
无数青铜菌丝从河底暴涌而出,如万千毒蛟翻江倒海。丝端六瓣瞳孔迸发幽光,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网,网上每处节点皆拴着一枚青铜铃铛。铃身符纹明灭,与幻月城祭坛的噬魂阵如出一辙!
“坎位结冰,离位焚邪!”许莳安暴喝一声,将琉璃盏抛向半空。
温可夏足踏七星步,霜魄剑引动灵枢脉寒气。剑气如白练垂落,所过之处菌丝覆上冰霜,动作骤缓。
许莳安咬破舌尖,一口人皇血雾喷向盏心,琉璃珠遇血狂震,迸发的金光化作一条鳞爪毕现的火龙,顺着冰霜轨迹逆卷而下!
冰火交织的刹那,菌丝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许莳安凌空摄来一段焦黑的菌丝残骸,琉璃盏光如手术无影灯般聚焦断面——
菌丝管壁中空如竹节,内部密布的蜂窝状孔洞中嵌着米粒大小的幻心髓结晶,其表面蚀刻的《傀经》符咒纤细似蚊足。
当人皇血渗入孔洞瞬间,符咒如活蛇般剧烈扭曲,最终熔作金色液珠滚落。
“这些蜂窝孔洞竟是微型阵眼!”许莳安的金针倏然刺破孔壁,针尖挑起的菌丝截面在琉璃镜下泛着幽光,\"九幽殿将整座噬魂阵微缩刻入菌丝,每截菌丝都是移动的阵盘。\"
小满的银镊夹起结晶残片压在《毒经》残页上,泛黄纸面陡然浮现血色字迹:“幻心髓为引,人皇血为媒——此乃'会呼吸的活阵'!”
话音未落,书页上的血字竟如蚯蚓般蠕动起来。
许莳安翻腕抖出七十二枚金针,针尾栓着浸透雄黄酒的艾绒。
“《针灸大成》有云:‘邪祟聚于络,当以火攻之’!”他指尖如飞,金针精准钉入符阵节点。
艾绒遇盏光自燃,幽蓝火线顺着菌丝脉络疾走。火过处符咒崩裂如瓷片,幻心髓结晶“噼啪”炸响,溅出的毒液被温可夏的霜气冻成冰珠,坠地即碎。
河心突然炸开十丈巨浪,未焚尽的菌丝回缩凝成九头蛇虚影。蛇身鳞片皆由青铜铃组成,铃舌震颤间发出摄魂魔音——
“许大夫,看水面!”小满嘶声喊道。
浪涛中的蛇影竟与众人倒影重叠。阿卯的倒影脖颈缠满傀儡丝,正被拖向蛇口!
“琉璃盏,照幽冥!”许莳安旋身将盏口扣向河面。
金光穿透虚妄,映出九幽殿主藏于铃阵核心的幻象:“区区人皇血,也敢破我千年阵?”
话音未落,温可夏剑气已劈开幻象。霜魄剑刺入河心漩涡的刹那,靛色河水骤然透明——
河底矗立着一座九层青铜铃塔,塔身缠绕的菌丝如血管搏动,每一根都连接着浮尸的咽喉。最顶层的铃铛刻着济世堂徽记,铃舌上粘着半片学徒衣角!
“小满,音叉!”许莳安单手按在河面,琉璃盏沉入水中。
小满颤抖着递上青铜音叉,许莳安以针叩击,声波透过盏光放大,与铃塔共振。塔身符纹突然扭曲,一具尸骸的右手猛地抬起,指向东方——
尸骸掌心刻着潦草血字:“往生泉东三十里,月见草下藏生门。”
字迹边缘粘着半片济世堂学徒的衣角,布料上雄黄灼痕犹新。
“是陈师兄的字!”小满哽咽着翻开《学徒名录》,“三年前失踪的采药队……果然被炼成了阵眼!”
阿卯突然闷哼一声,后颈淡紫脉纹骤亮。他无意识地抓起船桨砸向铃塔倒影,菌丝触桨即溃——桨头不知何时沾满了雷公藤灰!
残存的菌丝退入河底深渊,河面复归平静。
许莳安捞起琉璃盏,盏心悬浮的琉璃珠已裂开细纹,珠内星图缺了一角——正是尸骸所指的东方生门。
温可夏剑尖挑起一截未燃尽的菌丝,寒气凝出冰镜。镜中映出大长老的身影:他立于铃塔之巅,脚下尸骸堆砌成王座,掌心把玩着一枚刻有许莳安面容的青铜铃。
“游戏才刚开始……”镜面随冷笑碎裂,一块冰渣溅入阿卯后颈脉纹。少年浑身一颤,瞳孔闪过六瓣金芒,转瞬即逝。
荧光苔原尽头,血曼陀花心的铃铛无声炸裂,藤蔓城池传来一声怒号。
月魄琉璃盏的光晕中,许莳安凝视东方——那里的天际线隐约浮动着月见草的银光,如暗夜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