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轻轻托起孩子的头，另一手用指腹蘸了些稀释后的药液，抹在孩子干裂的嘴唇上，再一点点将药汁顺着唇角喂了进去。
年轻的母亲终于有了些微反应，她缓缓转过头，麻木的眼神落在陈进的动作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徒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缓流逝。
一滴，两滴。
药液极少，孩子却吞咽得极为艰难。
陈进极有耐心地一点点喂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那孩子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喘息，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些。
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濒死前的短促。
又过了一会儿，那一直困扰着母亲，让孩子迅速衰弱下去的冷水泻，竟然也奇迹般地渐渐停了下来。
孩子的小脸上，那层如同死灰般的败色，也悄悄褪去了一点，隐隐透出些许活气。
年轻的母亲起初只是呆呆地看着，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她的眼睛眨了眨，干涩的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
直到怀中的孩子，那只冰凉的小手，无意识地动了动，轻轻抓了一下她的衣襟。
这微弱至极的触碰，瞬间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哇——”
年轻的母亲再也抑制不住，积压了数日的恐惧、绝望，以及此刻这突如其来的的巨大惊喜，尽数化作嚎啕大哭，汹涌而出。
她紧紧抱着孩子，就要朝着陈进跪下磕头，声音哽咽，不成语句。
“恩、恩人……救、救救……”
陈进眼疾手快，在她膝盖弯曲之前，一把将她扶住。
“快起来，孩子现在最需要的是你。”
他从怀中又取出两个小瓷瓶，塞到那母亲颤抖的手中。
“这药，你每隔一个时辰，也用温水化开一两滴，喂孩子服下。”
“切记，剂量万万不可多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还有，今日之事，这药的来历，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家人。”
“就当、就当我从未出现过，你明白吗？”
“否则，不仅是你和孩子，连我也会有天大的麻烦。”
这其中的凶险，他必须让她明白。
年轻的母亲此刻已是将他视作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听他语气如此郑重，哪里还敢有半分怠慢。
她死死攥着手中的瓷瓶，泪眼婆娑地连连点头，泣不成声。
那几个小小的瓷瓶，在她眼中，比金山银山还要贵重，那是她孩子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然而，并非每一次的施救，都能如先前那般，在悄无声息中完成。
陈进与秦淮二人，脚步匆匆，穿梭在疫所内愈发压抑的病棚间。
他们的身影，在那些绝望与痛苦的目光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又一位老者倒在了肮脏的草席上，面色灰败，气息奄奄。
与方才救治的那位老者症状几乎一般无二，显然也是太子那神药的牺牲品。
陈进心中一紧，快步上前，便要施救。
就在他刚刚取出那小巧的瓷瓶，准备撬开老者牙关之际。
几道身影猛地围了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满脸悲愤，双目赤红，显然是这老者的亲属。
他身旁还跟着几个同样神色不善的男子，手中甚至还攥着些木棍、扁担之类的物什。
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陈进和他手中的药瓶。
先前太子施药，他们也曾满怀希望，可结果却是亲眼看着家中老人服药后情况急转直下，如今更是命悬一线。
这突如其来的人，拿着不知名的药，怎能不让他们警惕万分。
“你是什么人！”
那为首的壮汉怒吼出声，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戒备与敌意。
“拿的什么药？是不是你在害人！”
他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一个年轻些的男子，逼近陈进。
那股子汹涌的怒气，几乎要将陈进吞噬。
疫所之内，本就人心惶惶，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引爆积压的恐惧与愤怒。
秦淮见状，面色一变。
他毫不犹豫地上前，张开双臂，将陈进护在了身后。
“走开！”
他声音虽然有些发颤，却带着几分执拗。
“我们在救人！”
他怎能眼睁睁看着陈大哥被人误解，被人阻拦。
这些日子，陈大哥为了研制解药，耗费了多少心血，他比谁都清楚。
那汉子哪里肯信。
“救人？”
他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跟那太子一伙的，拿我们试药！”
“就是！太子的药把人吃成这样，你们还敢来！”
“滚出去！别再祸害人了！”
人群被他这一嗓子彻底煽动起来。
更多的病患家属围拢过来，情绪激动，开始朝着陈进和秦淮推搡。
一时间，叫骂声、哭喊声、推搡的力道，将二人围困在中央。
秦淮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依旧死死护在陈进身前。
陈进心中焦急万分。
眼前的老者，气息越来越微弱，分明已是油尽灯枯的边缘。
再耽搁下去，纵然是大罗神仙，怕也回天乏术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逝去，更不能因为这些误解而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
他抬头，目光越过秦淮的肩膀，直视着那为首的壮汉。
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不带半分慌乱。
“看看他的样子。”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他伸手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老者。
“跟那些服了太子的药后，倒下的人，是不是一样？”
那壮汉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确实，症状太像了，那种迅速的衰败，那种令人绝望的死气。
“再耽搁一刻，神仙难救。”
陈进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们是想要他死，还是让我试一次？”
“若我救不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任凭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