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岚上前一步,福了一福。
她的语气恳切,眼神清澈。
“回东家,正是民女所烹。”
“所用食材,皆是按照东家您的方子,由采买统一采办,仔细验看过的。”
“烹制过程,民女亦是亲力亲为,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和差错。”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陈进对沈青岚的人品和厨艺是信得过的。
她为人勤恳踏实。
若说她会在菜品中动手脚,陈进是不信的。
他心中已然排除沈青岚的嫌疑。
陈进的目光,随即转向那两名垂手侍立的伙计。
其中一名,正是方才负责给伯爵夫人这一桌上菜的小二。
“这碗羹汤,从后厨端出,到送上伯爵夫人的桌案,期间可曾经过他人之手?”
“或者,你可曾中途离开过?”
那小二闻言,身子微微一颤,连忙摇头,声音都有些发抖。
“回、回东家,小的从厨房端了羹汤出来,便直接送到了这位夫人的桌上。”
“中途、中途并未假手于人,也未曾离开过半步。”
他言辞间透着紧张,但似乎并无明显的破绽。
陈进听后,心中疑窦丛生,一时间竟有些没了头绪。
这就奇怪了。
厨子没问题,端菜的伙计也说没问题。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伯爵夫人的旧疾,就这么巧,偏偏在喝了养心羹之后发作?
大堂内的气氛,因为这接二连三的盘问,又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食客们窃窃私语,目光在陈进、伯爵夫人、厨娘和小二之间来回逡巡。
固阳公主站在一旁,秀眉微蹙,静静地看着陈进,眼神中带着一抹担忧,却又有着全然的信任。
陈进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碗只动了几口的琥珀莲子养心羹上。
他凝视着那青玉色的汤碗,碗中晶莹的羹汤,以及碗壁上残留的些许汤汁痕迹。
总觉得,似乎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细节。
他俯下身,凑得更近了些。
阳光从敞开的店门斜射进来,恰好有一缕落在那汤碗的边缘。
突然,陈进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伸出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小巧的银质餐叉。
他用那餐叉的尖端,轻轻拨开碗沿内壁上一点残余的羹汁。
在光线的映照下,那处碗壁上,似乎隐约有一圈极淡的痕迹。
不仔细看,很容易将其误认为是碗壁本身釉彩的纹路,或是羹汤干涸后留下的水渍。
但陈进的眼力何等敏锐。
他发现,那痕迹的边缘,似乎带着些微的颗粒感,与光滑的釉面质感截然不同。
他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把精巧的小镊子,小心地夹起那只青玉汤碗,举到眼前,对着光线,更仔细地审视起来。
果然!
在那碗沿内壁,靠近羹汤液面的地方,有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浅色粉末痕迹。
那粉末极为细腻,均匀地附着在碗壁上,形成一个不甚明显的圆环。
若非他心细如发,又恰好有光线配合,恐怕真的会错过这个细节。
这绝不是釉彩,也不是食物残渣该有的形态。
陈进心中一动,已有了新的判断。
他将汤碗轻轻放回桌面,但仍用镊子指着那处异样。
“诸位请看。”
众人闻声,纷纷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望向那只汤碗。
连刚刚缓过神来的伯爵夫人,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勉强支起身子,投来关注的目光。
“此碗内壁,碗沿之下,为何会附着这样一圈细微的粉末?”
陈进的声音清晰而冷静。
“这粉末质地细腻,颜色浅淡,若不细察,极易忽略。”
“但它绝非瓷碗烧制时的釉彩,亦非羹汤本身的沉淀或残渣。”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这更像,是某种被人刻意涂抹上去的东西。”
经他这么一指点,再借着光线,一些眼尖的食客也看出了些许端倪。
“咦?好像真的有点东西!”
“是啊,模模糊糊的一圈,不像是碗上的花纹。”
张敬与李太医也凑近细看,二人经验丰富,一看之下,便知陈进所言不虚。
那碗壁上的痕迹,确实可疑。
陈进从药箱中取出一小包洁净的棉签和一只空的小瓷碟。
他取出一根棉签,小心翼翼地在那圈粉末痕迹上轻轻擦拭。
白色的棉签尖端,立刻沾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浅黄色粉末。
虽然颜色极浅,但确实是变色了。
他将沾染了粉末的棉签头放入小瓷碟中。
然后,他再次取出那根检验过羹汤的银针,将针尖缓缓刺入那沾染了粉末的棉签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了那根银针。
片刻之后,陈进将银针拔出。
银针,依旧光亮如新,没有丝毫变黑的迹象。
这粉末,也不是能让银针变黑的常见毒物。
陈进放下银针,尖锐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诸位都看到了。”
“这粉末,银针试之不变色,或许本身并非剧毒。”
“但,其存在本身,就极不寻常。”
他声音沉稳,条理清晰地分析。
“倘若这琥珀莲子养心羹本身有问题,那么毒物应是均匀混合在羹汤之中。”
“那么,碗壁内侧凡接触羹汤之处,或多或少都应沾染痕迹,而非仅仅在碗沿形成这样一道精准的、细微的粉末圈。”
“这只有一种解释——”
陈进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这粉末,是在羹汤盛入碗中之后,被人用某种方法,刻意涂抹在碗沿内壁的!”
“其目的,便是让饮用者在喝汤时,不知不觉将这粉末一同食下!”
此言一出,满堂再次哗然。
这案情,竟是一波三折,峰回路转!
陈进的话音刚落,人群中,那名先前负责端送这碗羹汤的小二,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抖了一下。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眼神中闪过一抹慌乱。
这个细微的反应,虽然隐蔽,却没有逃过陈进的眼睛。
他心中一凛,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名小二。
陈进缓步走向他。
“你方才说,这碗羹汤从后厨到伯爵夫人的桌上,你未曾假手于人,也未曾离开过半步?”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人不敢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