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的斋堂宽敞肃穆,弥漫着淡淡的米香和柴火气息。长条木桌旁,凌风一行与几位作陪的长老分坐。白若雪饿坏了,抱着比她脸还大的粗瓷海碗,对着清炒时蔬和炖得软烂的白菜豆腐发起进攻,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胖墩被特许蹲在桌上(屁股下垫着白若雪贡献的丝绸手帕),面前一个小木碗里堆着素斋,它嫌弃地用短喙拨拉着:“嘎!没油水!没海鲜!和尚真苦!” 最终还是抵挡不住饥饿,埋头苦啄起来。
夜无月小口喝着清粥,腰间玉佩的悸动在踏入斋堂后似乎平息了些许,但眉宇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秦雨柔坐在凌风身侧,面前只放了一小碗白粥。她舀起一勺,动作优雅却缓慢,粥的热气似乎都无法驱散她指尖的冰凉。她偶尔抬眸,目光掠过凌风身上那件换下的破旧僧袍(暂时告别了草裙),落在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上,冰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凌风的心思却不在饭食上。他面前也放着一碗粥,但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本厚厚的册子——少林寺近期的斋堂采购明细账。这是他以“盟主需了解寺内损耗,以备不时之需”为由,向负责斋堂后勤的知客僧圆通讨要来的。
账本纸张粗糙,墨迹却清晰。凌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行行扫过那些枯燥的数字和名目:粳米、糙米、冬笋、香菇、豆腐、豆油、柴薪…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如同在拨动无形的算盘珠。
“嗯?”凌风的指尖停在一个条目上。
**十月廿三,购极品椴木冬菇五十斤,纹银八十两。**
八十两?凌风眉头微蹙。少林寺僧众近千,冬菇虽是时令山珍,但五十斤八十两的价格也过于离谱了。他迅速翻到前面几页:
**九月初九,购上品云岭冬菇四十斤,纹银二十两。**
**十月十五,购普通山菇一百斤,纹银十两。**
价格波动巨大,且毫无规律可循。更奇怪的是,十月廿三这笔巨额采购之后,后续的冬菇采购量锐减,价格也回归“正常”。这不符合供需规律,更像是…一次性的虚报?
“圆通大师,”凌风放下账本,声音平静地开口,打破了斋堂里只有咀嚼声的安静,“这十月廿三的冬菇,可是佛祖开过光?八十两纹银五十斤?”
噗!
正在喝汤的罗汉堂首座玄悲大师差点呛到,强忍着没喷出来。
正在给胖墩添菜的圆通知客僧手一抖,素菜差点扣在胖墩头上,惹得胖墩不满地“嘎”了一声。圆通脸上瞬间堆起笑容,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凌…凌盟主说笑了。此乃西域商队带来的极品椴木菇,据说生于雪山之巅,吸取日月精华,故而…故而珍稀些。为筹备水陆法会,款待四方高僧,方丈特批采购…”
“哦?吸取日月精华?”凌风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手指在账本上那个刺目的“八十两”上点了点,“大师可知‘边际效用递减’?纵然此菇能白日飞升,五十斤的量,其‘珍稀’带来的效用,也远不值这个价。更何况…”他翻到另一页,“十月廿八,贵寺又以寻常市价购得冬菇三十斤,用于法会当日斋饭。那批‘极品’,除了这笔账,似乎并未出现在任何斋单上?这算不算‘沉没成本’?”
一串“边际效用”、“沉没成本”砸出来,圆通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汗如雨下。周围的几位长老也放下了筷子,面面相觑。这些词听着就让人头大,更别说反驳了。
“这…这…西域商队…路途遥远…损耗…”圆通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损耗?”凌风拿起桌上的一个普通冬菇,在手中掂了掂,“按大师所说,损耗率高达…嗯,让在下算算…”他作势要掏出他那从不离身的紫檀木算盘。
“嘎!算账!胖墩最爱看凌风噼里啪啦!”胖墩兴奋地抬起头,饭粒沾了一脸。
“不必了!不必了!”圆通吓得连连摆手,脸都白了,“许是…许是贫僧记错了!或是…或是账房誊录有误!贫僧这就去核查!这就去!”他如同火烧屁股般站起来,就想溜。
“大师且慢。”凌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既是账目不清,正好在下也闲来无事,不如帮贵寺一并理清。”他目光扫向斋堂角落堆放的米缸面袋,“就从…这些基本物资开始吧。若雪。”
“在呢!”白若雪咽下最后一口菜,一抹嘴,小脸放光。终于到她擅长的领域了!她一拍腰间机关囊,那只金属蜘蛛“嗖”地弹出,八足如飞,在圆通惊恐的目光中,飞快地爬向堆积如山的米缸面袋。
“小蛛蛛!深度扫描!密度、湿度、成分分析!重点检查有无‘夹层’或‘暗格’!”白若雪指挥若定。
机关蜘蛛眼中射出幽蓝的扫描光束,在米缸面袋间灵活穿梭。几息之后,它停在一个巨大的、标注着“陈年粳米”的米缸底部,发出急促的“滴滴”声,两只前足飞快地敲击缸壁某处。
“有发现!”白若雪蹦过去,在凌风眼神示意下,不顾圆通煞白的脸色,指挥几个好奇凑过来的火工僧合力搬开米缸。
缸底,赫然压着一个巴掌大小、用油布紧紧包裹的袋子!
白若雪小心地取出来,解开油布。一股浓烈、辛香、带着异域风情的香料气味瞬间在斋堂弥漫开来!袋子里是暗红色的粉末,夹杂着一些细小的黑色颗粒和干枯的花瓣状物。
“这是…”凌风捻起一点粉末,在鼻尖嗅了嗅,眉头紧锁。这味道…辛辣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绝非中土常见的调味料!
“嘎!阿嚏!”胖墩被这浓烈的气味刺激,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小身子一抖,脖子上挂的螺蛳粉香囊晃了晃,酸笋味混合着异域香料,形成一股极其诡异难闻的味道。
“血…血荆粉!还有…蚀骨花的种子!”负责药王院的玄难长老失声惊呼,脸色剧变,“此乃西域剧毒之物!少量可致幻,量大能蚀骨化血!更是…更是炼制血魂蛊的辅料之一!” 他猛地看向面无人色的圆通,目光如炬:“圆通!这些东西怎会在斋堂米缸之下?!”
圆通浑身抖如筛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长老!方丈!饶命啊!是…是血刃门!他们抓了贫僧俗家的老母和幼弟!逼贫僧在采购时虚报账目,为他们洗钱…这…这香料包是他们上次接头时塞给贫僧,让贫僧找机会混入高僧饮食…贫僧不敢!真的不敢!就一直藏着…呜呜呜…”
血刃门!洗钱!投毒!
斋堂内一片死寂!众僧皆惊怒交加!
玄苦大师面沉如水,白眉下的目光锐利如刀:“圆通!你…”他话未说完。
“唔…”一直沉默的秦雨柔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她手中的瓷勺“当啷”一声掉在桌上!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骇人的冰蓝色!一股肉眼可见的刺骨寒气以她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她面前的粥碗瞬间冻结,连碗下的桌面都迅速爬满白霜!眉心的冰蓝菱形印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雨柔!”凌风脸色大变,瞬间忘了账目和香料,一步跨到她身边!他能感觉到秦雨柔体内那被强行压制的寒毒,如同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阴谋和剧烈情绪(愤怒?担忧?)所引爆,正疯狂反噬!
“寒毒反噬!”玄难长老也惊呼出声。
凌风想也不想,立刻并指如剑,就要催动九阳内力强行压制!
然而,一只冰冷刺骨、却带着决绝力量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是秦雨柔!
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因痛苦而有些涣散,却死死盯着凌风,声音带着冰碴般的颤抖,一字一句:“别…浪费内力…你的账…还没算完…这点寒气…死不了…”
说完,她猛地咬紧下唇,鲜血瞬间染红了苍白的唇瓣。她双手结印,一股更加凛冽、却带着守护意志的冰魄寒气被她强行从体内深处逼出,与那失控的寒毒狠狠撞在一起!
咔嚓嚓!
以她为中心,寒气与寒毒的碰撞在桌面上凝结出一片诡异而美丽的冰晶荆棘!
凌风的手腕被她冰冷的手抓着,感受着她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那不顾一切强行压制寒毒的决绝,心头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愤怒?是心疼?还是…别的什么?他反手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将一丝精纯温和的九阳内力缓缓渡入,不再是压制,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导、抚平她体内狂暴的寒气。
“你的账,”他看着她在冰寒中依旧倔强的侧脸,声音低沉而坚定,“比这点寒气,更扰人。”
斋堂内,圆通瘫软在地,面如死灰。香料袋散发的异香与血腥阴谋的气息混合。而桌旁,冰晶蔓延,寒气凛冽中,凌风紧握着秦雨柔冰冷的手,无声的守护与翻涌的情绪在冰冷的空气中悄然流淌。夜无月腰间的玉佩,在秦雨柔爆发寒气的刹那,那暗红的血线似乎也微微悸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