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谷的时光,如同圣泉流出的溪水,看似平静,却在无声中雕刻着新的痕迹。云糯端坐泉边,膝上的归墟尺温润如玉,内里的星河缓缓流淌,那道微小的身影在星光滋养下,轮廓日渐清晰。他能感知到她细微的情绪波动——对月华的欣喜,对云糯靠近时的雀跃,以及偶尔掠过的一丝懵懂的迷茫。
“她在长大。”云婆端着一碗药膳走来,浑浊的目光落在归墟尺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尺中岁月,与外界不同。夫人的手段…当真是夺天地造化。”这柄尺不仅温养着秦雨眠的灵魄,更在潜移默化地重塑着她,如同圣泉涤荡济海。
云糯接过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尺身。“婆婆,归墟尺…究竟是什么?”他问出了心底盘旋已久的疑惑。它不仅仅是钥匙,也不仅仅是容器。它能引动圣泉之力,能吸收月华星光,尺身上的符文更是深奥难解,连熟读云家古籍的陈意晚手札也语焉不详。
云婆沉默片刻,望向深邃的泉眼,那里沉睡着珍珠母贝的微光。“归墟…传说中万水所归,众灵归宿之地。这尺名归墟,或许…是沟通那片虚无之海的桥梁?又或者,它本身便是归墟在此世的一个投影?”她摇摇头,“老婆子见识浅薄,只知夫人当年寻得一块天外奇石,融合了云家秘术与人鱼圣纹,穷尽心血才炼成此尺。尺成之日,天降异象,夫人…也大病一场。”
沟通归墟?投影?云糯心头震动。尺中那片星河宇宙,难道真是归墟的一角?那眠眠在其中成长,最终会走向何方?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如果尺是门,他能否…进去?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一旦落下,便疯狂滋长。他开始更加专注地研究归墟尺上的符文,尝试将心神沉入更深。渐渐地,他不再仅仅是“看”到尺中景象,而是能模糊地“感知”到那片温暖海域的气息,甚至能隐约“触摸”到流动的海水。
一个月圆之夜,云糯的心神前所未有地沉浸。他仿佛化身为尺中星河的一缕光,循着那道熟悉的气息,缓缓沉入那片温暖的海域。不再是隔岸观火,他真实地感受到了海水的包裹,嗅到了珊瑚礁特有的咸腥与生机,看到了色彩斑斓的游鱼擦身而过。
然后,他看到了她。
不再是尺外看到的微缩虚影,而是一个几乎与记忆重叠的少女形态。秦雨眠悬浮在珊瑚丛中,淡蓝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飘散,流光溢彩的鱼尾轻轻摆动,卷起细小的漩涡。她的身形还有些透明,五官却已清晰可见,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似乎在沉睡。
云糯的心跳几乎停止。他屏住呼吸,意识凝聚成的“身体”小心翼翼地靠近,伸出手,想要触碰她透明的脸颊。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
“嗡!”
归墟尺本体在现实世界中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青金色光芒!尺身剧烈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内部挣脱!尺中那片宁静的海域瞬间掀起狂澜,沉睡的秦雨眠猛地睁开双眼!她的瞳孔不再是纯粹的金银异色,而是变成了深邃的、仿佛蕴含了整个星空的幽蓝色!一股强大而陌生的意志,带着远古的冰冷与浩瀚,瞬间锁定了云糯的意识体!
“谁…敢…扰…归…墟…安…宁…?”
一个宏大、冰冷、非男非女的声音直接在云糯的灵魂深处炸响!恐怖的压力如同整个海洋倾覆而下,要将他的意识彻底碾碎!
现实中的云糯如遭重击,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溅在光芒大盛的归墟尺上!他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泉边的岩石上!
“云糯!”云婆和闻声赶来的如昼大惊失色。
尺中的幽蓝意志似乎被那口蕴含着守护者血脉的鲜血所激,冰冷的气息微微一滞。秦雨眠眼中那浩瀚的幽蓝也迅速褪去,重新被熟悉的、带着惊慌与担忧的金银双色取代。
“云…糯?”她透明的脸上露出痛苦和茫然,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正在被恐怖力量排斥、即将破碎消散的意识体。
尺身的光芒缓缓收敛,剧烈的震动平息。尺内的风暴也瞬间停止,海域恢复平静,只剩下秦雨眠茫然无措地漂浮着,看着云糯的意识碎片如同萤火般消散在“海水”中。
现实里,云糯气息奄奄,归墟尺静静躺在他身边,光华内敛,仿佛刚才的惊天动地只是一场幻觉。只有尺身上,几滴鲜红的血珠正缓缓渗入那些古老的符文之中,留下几道妖异的暗红纹路。
云糯的第一次意识深入,以重伤和尺中意志的苏醒告终。他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对尺中遭遇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只残留着无边的恐惧和秦雨眠最后那双充满担忧的金银眼眸。归墟尺的秘密,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蒙上了一层更深的、令人心悸的阴影。而那几道渗入符文的血痕,似乎也在悄然改变着什么。
云糯的伤在圣泉气息和云婆的汤药调养下渐渐好转,但精神上的冲击和对归墟尺的忌惮却难以消除。他不敢再轻易尝试深入尺中世界,只能隔着那层无形的壁垒,小心翼翼地感受着秦雨眠日渐茁壮的气息。尺中的她似乎也受到了那次冲击的影响,变得更加安静,灵魄的成长速度却明显加快了。
平静并未持续太久。济海的新王朝,在阿燕“归尘”的震慑下,明面上确立了“善待人鱼”的国策。然而,权力的蛋糕重新分配,利益的争夺从未停止。人鱼,这种突然从“食物\/奴隶”变成“受保护物种”的存在,成了新旧势力博弈的绝佳筹码和出气筒。
沿海开始出现诡异事件。
先是几个渔村报告,出海捕捞的渔船在特定海域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接着,有海商声称看到巨大的人鱼阴影在风暴中游弋,歌声引动漩涡。谣言四起,矛头直指获得“特权”的人鱼族,认为是他们不满过去,开始报复人类。
新登基的济海王——一位以“怀柔”着称、实则是旧贵族推举上来的傀儡——焦头烂额。他不敢违背阿燕遗言彻底撕破脸,又必须平息民怨和朝中主战派的压力。最终,一个“折中”的方案出炉:举办盛大的“海神祭”,名义上是安抚海洋,祈求风调雨顺,实则暗藏玄机——要求人鱼族派出代表,在祭典上献舞,以示“和平诚意”,并“澄清”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