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兮见百里兴安反应过大,拉了拉他的袖子,百里兴安感受到杨婉兮的动作,缓缓地站起来:“朕的意思是你没有去过西南,更别提乌斯藏了,也从来没有随军出征过,要是出了什么事,朕怎么向母后交代?又怎么向已故的父皇交代?”
“是啊执疏,你皇兄说的也不无道理啊。”杨婉兮此刻也皱着眉头,她内心其实也是不赞同百里执疏的请求的,这次战事时间紧迫,又危险的,再说母后和昭昭哪一个能离得开他?
“皇兄,对于吐蕃,突厥和乌斯藏周边西南的部署,在这个殿内的,只有臣弟与皇兄最清楚不过,臣弟不去,难道要皇兄御驾亲征吗?”百里执疏的腰间悬挂着一枚陈旧的平安结,红绳有些褪色,但依旧紧紧缠绕着一颗温润的玉珠,那是萧华昭在长安城时,同母后学的的,是小小的人儿虽笨拙却倾注了所有心意的作品,这么多年来他从未离身,枕头下面的倒是换了新的,其他新编的也被小姑娘放在了屋里的各个地方,以及他的书房,武器等等地方。
“朕御驾亲征也比你没有随军出征过的人,来的稳妥!”
“皇兄!你十五岁时也未曾随军出征过,我如今都十七了,比皇兄当年还大两岁呢,再者这突厥余孽与乌斯藏叛部勾结,来势汹汹,意在切断我西南命脉;巴蜀粮仓、南诏商道,皆系国本,不容闪失;臣弟请率大军,即刻清点,五日内粮草先行,十日内大军开拔,驰援南诏,巴蜀易守难攻,但南诏刻不容缓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腰虽弯着,但眼睛一直坚定的看着百里兴安。
百里兴安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个最得力也最信任的弟弟,他看到到百里执疏眼神里的锐利与决绝,这是他再熟悉不过,那是要有无数次在沙场血火中淬炼,才能有的眼神;他在害怕,害怕三年前百里执疏说的都是真的,若是真的,那这次万一还是出了意外,或者意外来的更凶险呢?此去艰险万分,路途遥远,地形复杂,敌情不明,更兼两线作战……可放眼朝堂,论威望、论能力、论对边塞军情的熟悉,确无出他这个弟弟之右者。
“准!” 百里兴安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决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赐宸王虎符,总领西南平叛诸军事!所需兵马粮秣,各部即刻筹措,不得延误!”
“臣弟领旨!” 百里执疏跪地叩首。
“陛下圣明!”大臣们也纷纷跪地叩首。
“执疏,朕只想让你记得,朕不想你出事,朕希望你可以避开所有的祸端,包括……”
“皇兄放心,臣弟一定平安的凯旋而归。”
“殿下啊,此次前去一定要万分小心,好好同你母后说,啊,别让她着急,记得她在等你回家。”季云彦起身后,同百里执疏说道。
“舅舅放心,我都记下了,今夜就去寿康宫同母后好好说。”百里兴安登基后,季云婵就提出搬到寿康宫,一开始杨婉兮并不同意,但季云婵说哪有皇后不住凤仪殿的,执意要搬;后来他们想了想,也好,搬过去看不见很多东西,时间久了说不定就慢慢走出来了,遂随季云婵去了。
几乎就在百里兴安话音落下的同时,御书房偏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差点带倒了门口摆放青瓷花瓶的高几。
来的是萧华昭。
“都退下吧,舅舅也回吧,或者去寿康宫看望看望母后。”百里兴安看见小姑娘之后,摆了摆手示意大臣们都退下,小姑娘这会儿一定是得到了消息接受不了,一会儿要是说了什么话,也不适合这些人听到,以免这些老古董拿去做文章。
“是,老臣等下便去寿康宫。”季云彦现在老了,也没有以前那股劲儿了,也不絮叨了,前些日子季夫人进宫同季云婵说话,说这是有了梁煦安这个孙女婿,觉得后继有人了,开始学着享受了。
再看小姑娘,显然是还没有下学,随意收拾了些东西匆匆赶来,怀里抱着的几卷临帖用的宣纸散落一地,素色的裙摆上还沾着泥巴,显然是走的匆忙,连积水这些也没有绕开;小姑娘小脸煞白,一双杏眼睁得极大,里面盛满了慌乱和不敢置信,直直地望向站在殿中百里执疏;小姑娘急急忙忙的冲帝后行了礼,还没等杨婉兮开口,便几步就冲到百里执疏的跟前,冰凉的小手死死抓住了他玄色常服的袖角,力道大得指尖都泛了白。
“阿执……”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努力想控制,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变得颤抖,“你……你要走?去……去哪里?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回来?”她明明什么都听到了,可还是固执的一遍又一遍的问百里执疏,想要听到那个她想听到的答案,而不是她对于她来说逃也逃不开的噩梦。
已经十岁的萧华昭,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只知依赖的孩子;爹爹的崩逝,娘亲的沉默,让她过早地体会了生离死别的残酷;她太清楚“出征”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千里之外的刀光剑影,意味着生死一线的浴血搏杀,意味着无尽的等待和可能永远无法兑现的归期。
百里执疏感觉到袖子传来的细微颤抖,那力道几乎要将他的衣料扯破,小姑娘许久没有这般过了,父皇病逝的时候,也没有见她如此不安过,他低头对上她那双强忍着不让泪水滚落的眸子,那眼神里的恐惧、不舍和依赖,像细密的针,扎在他心头。
他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姑娘齐平,这个动作他做了无数次,从他把还不到一岁的小姑娘抱回宫开始,就一遍又一遍的做着这个动作:他伸出温热的手,轻轻覆在她紧抓着自己袖角的小手上,试图安慰一下小姑娘。
“昭昭,” 百里执疏刻意将声音放得低沉而平缓,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乌斯藏那边出了些乱子,我要去一趟,把叛军击退,让突厥彻底的消失,就像……就像以前在校场帮我们昭昭赶跑捣乱的麻雀一样。”百里执疏不想说的太过于血腥,他怕小姑娘害怕和担心。
“要去多久?” 萧华昭追问道,声音带着哭腔,小姑娘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里面得到一个确切的、可以让她安心的答案。
百里执疏沉默了一瞬,战场瞬息万变,归期岂是可以预测的,更何况此行确实诸多凶险,哪怕之前有部署,可吐蕃可汗换人,确实也多了一分不确定性,他看着眼前这张写满不安的小脸,想起几个月前父皇病榻前,小姑娘也是这般不安的看着他,百里执疏终是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承诺:“很快。最迟……霜降之前,我一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