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众人都以为虞铮就要醒来之时,木榻上的男子忽然没了动静。
虞湛不由得担心起来,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即暗自松了一口气。
“好在将军无事。”
然细细思来,倒是怪哉。
观将军方才的样子,应是被梦给魇住了。
可怎会瞬息就恢复了平静?
“吱呀——”
此时,开门声陡然打破了虞湛的思索。
原来是外出寻药的阿婆。
“戌时已到,还不快给汝家兄长喂药?若是进药时刻晚了,那可救不得了。”
“多谢阿婆提醒,这就来。”
虞湛连忙上前端起药碗。
一服药下去,片刻后只见席榻上的男子气息平稳了许多。
“阿婆,如今已然用药,不知吾兄,何时能够醒来?”
老媪却摆了摆手:“无需多问。便是问了,老身亦不知。”
这话的言外之意,虞湛此时忽然明白了。
人力已尽,但观天命。
思及此,他不由得双拳握紧。
若可重来一次,他宁愿死在胡刀之下,也不能让将军为救他而受如此重伤。
“汝兄之伤需得静养,吾等俱出门去,莫要打扰。”
虞湛和蒙驹等遂从善如流地退了出去。
那老媪亦走出屋舍,合上木门,蹒跚着步子走远了。
留下虞湛等人面面相觑。
此时,未燃烛火的屋内。
虞湛等人都不知晓的是,在老妪进门之前,虞铮便已经醒了。
只是他堪堪醒来,脑中一片混沌;是梦境,抑或事实,令人难以分辨。
“阿…烟?”
他看到梦中的自己这样唤她。
更看到满院那刺目的素白。
思此处,虞铮忽觉心尖一痛。
不知是胸前伤口所致,还是为思绪所牵。
他,何时叫过她阿烟?
况且她不是好生待在京城,又怎会……怎会身故?
这梦中诸事,究竟真假何为?
若梦为真,那他这二十多年来的经历难道皆是幻象?
若是假,为何那梦中景象如此真实?
直至此刻,他尚不愿睁开双目。只可惜,梦境纷杂,既已中断,便再难继续。
俶尔,他想到,梦境可为假,伤却作不得假。
如此,虞铮神思渐清,方觉周身混沌稍散。
胸前创痛隐隐,如刀剜斧凿,倒教他辨得眼前是真。
因而,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探向了自己的左颊。
不知为何,他记得,梦里的他左脸留下了一道肉疤。
而此刻在相同的位置,其上并无半分瘢痕,恰似梦中的狰狞肉疤从未存焉。
虞铮不由得心下一松,暗忖梦魇虚诞,终是心魔作祟。
他不禁松了口气。
然,转念一想——
不,不对。
犹记得,梦里的他较之前确乎是更苍老许多的。
难道梦中所见,俱是多年后将要发生之事么?
然则念及梦中之景,一股悲怆不禁如鲠在喉。
那素白满庭、哀声恸天,竟似真真切切烙入心魂。
“阿烟”两字甫一出口,令他几乎五脏俱揪。
梦中的长公主,气焰嚣张跋扈,比之他所熟悉的那人更甚。
加之后来痛失子嗣,他们二人的关系也僵硬至极点,直到落成崩裂难收的地步。
但是和离……
他真的从未想过。
细忖生平,与他梦中所历歧路颇多,自是虚实难辨。
因而,梦中公主府的那番萧索景象,虞铮一概不信。
况且离京前夜,他曾与她说好了要孕育孩儿之事,岂能因虚梦而使其心寒?
思及此,虞铮眉峰紧蹙,暗誓己断不可为梦所困。
至于他为何会有此梦……
莫不是天数垂示,预兆未来?
正自沉吟,虞铮忽闻门扉“吱呀”轻响,是那老妪缓步而入。
“郎君既醒,当是吉兆。”
虞铮强撑坐起,拱手谢道:“多谢救某性命,劳阿婆费心。”
他猜得出,是这位老妇人救了自己的性命。
“无甚可谢。不过是尔福泽连绵,才未生机断绝。”老媪闭目摇头,并不在意。
门外虞湛、蒙驹等人闻声,皆携忧色入室;见其神智清明,方释心中重负。
虞铮观诸兄袍甲未卸、风尘犹在,知他们为护己安危跋涉至此,胸中暖意如潮。
然念及自己沙场不慎,反累众袍泽泣血,掌心不觉暗暗攥紧。
“因某之失,致使同袍手足陷于囹圄,某在此——”
“将军莫言!”有人忽出声打断。
而一旁的老妪对此面色平静,并无甚惊奇。似乎她早就知晓这群汉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