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天爷!”六姐顾方兰瞪圆了眼睛,手里的糖葫芦都忘了吃,“这都几点了还这么多人?”
她躲闪着迎面而来的人流,不小心踩到一个穿喇叭裤的时髦青年的脚。
顾二壮摸着新剃的青皮头,憨厚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在咱县城,这会儿鸡都睡醒一觉了。”
他笨拙地躲避着行人,像头误入瓷器店的公牛。
直到午夜十二点,珠江上的游船都熄了灯,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
顾方兰的手里攥着没吃完的,顾二壮的新皮鞋已经沾满了灰尘。
次日破晓,珠江水面泛着鱼肚白的光。
集合点前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顾方远注意到,其他参展单位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时朝他们这边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方明武的黑眼圈格外明显,像是整宿没合眼。
趁着方明武空闲的间隙,顾方远朝他招了招手。
方明武先和顾方兰打了个招呼,这才磨磨蹭蹭来到顾方远面前。
“听说你们昨晚去涉外宾馆住了?”方明武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艳羡,“你小子门路是越来越野了啊。”
顾方远漫不经心地整了整领带:“有钱能使鬼推磨罢了。”他扫了眼周围面色阴沉的同行,“怎么回事?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还在为住宿的事憋气?”
“可不只是住宿。”方明武叹了口气,凑得更近了,顾方远闻到他身上那股隔夜的烟味。
“展位分配下来了,咱们被安排在了最角落。”他做了个‘完蛋’的手势,“连个苍蝇都不愿意飞过去的地儿。”
“最角落?”顾方远眉头微挑,“不是早就说过,我们的位置不太好吗?还能差到哪去?”
“待会你就.....”话音未落。
“集合!”工作人员尖利的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各单位人员扛着展板、拖着工具箱,像一支溃败的军队般向会场移动。
起初,顾方远还抱着侥幸心理,直到他们拐过最后一个转角——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们的展位,不仅位于会场最边缘,南江市的展位更是位于角落中的角落,几乎与垃圾桶为邻。
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头顶的日光灯管坏了两根,剩下的也时明时暗地闪烁着,活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哟,这不是我们的顾大老板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秦奋踱着方步走过来,崭新的皮鞋踩在地上咔咔作响。
他今天特意穿了套灰色西装,领带夹上的金质logo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晃眼。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秦奋夸张地环顾四周,“哎呀呀,这地方是有点...特别。”他故意在‘特别’两个字上咬了重音,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顾方远慢慢转过身,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你干的?”
“怎么?不喜欢?”秦奋得意地整了整领带,“你不是说只要是阳谋你都接着吗?”
他突然凑近,喷出的热气带着薄荷口香糖的味道,“现在认怂还来得及。”
顾方远的目光越过秦奋的肩膀,看见远处柱子后面躲着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其中一人举着相机装模作样地拍着空展位,可闪光灯一次没亮过。
呵,学聪明了,知道设局了。
顾方远突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伸出手:“秦科长,初次合作,请多指教啊。”
秦奋愣了一下。
没想到,顾方远会面带笑容,正儿八经跟他打招呼,下意识地伸手相握。
“啊!!”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响彻展厅,“松手!快松手!!”
顾方远一脸关切:“秦科长这是怎么了?握手而已,不至于吧?”他手上又加了两分力道,听见对方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响。
远处埋伏的人顿时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我让你松手!”秦奋疼得额头暴起青筋,声音都变了调。
他拼命想抽回手,可四根手指像被铁钳夹住一样动弹不得。
“大家可都看着呢,”顾方远提高音量,“堂堂秦科长,握个手就喊疼?”他转向围观的众人,“你们说,这像话吗?”
那些原本要冲上来‘劝架’的人顿时刹住了脚步。
现在上去帮忙,不等于承认秦奋连握手都受不了?
这要传出去,以后在圈子里还怎么混?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秦奋只能硬生生忍着钻心的疼痛,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像打翻的调色盘。
其实顾方远用的不过是个小技巧——在握手的瞬间,他精准地扣住了对方四指的第二关节。
这个位置一受力,任你力气再大也使不上劲,只能任人拿捏。
就在秦奋疼得膝盖发软、双唇发颤,眼看就要当众跪地求饶的刹那。
顾方远突然松开了钳制的手。
动作轻盈,像拂去衣袖上的尘埃。
他不仅一把搀扶住摇摇欲坠的秦奋,还体贴地替他抚平西装上被攥出的褶皱。
双手扶了扶秦奋双臂,同时说道,“看看你这个身子骨,真是弱不禁风。我要是你爹——”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绝对把你送到部队好好操练几年,省得连个握手都受不住。在外面被人骂废物。”
声音之大,保证四周都能清晰听见。
“你是我爹?”秦奋涨红的脸瞬间由红转青,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狸猫。
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这乡巴佬竟敢当众占他便宜?
他刚想破口大骂。
突然,肩膀传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
顾方远一个巧劲将他掀到旁边。
动作行云流水,像在跳一曲优雅的华尔兹。
直到这时,秦奋才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白敬亭正弓着腰,毕恭毕敬地陪着一位领导模样的人朝这边踱来。
那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干部头。
中山装口袋里别着两支英雄牌钢笔,胸前的党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正是他的亲生父亲,江南省分管工业的副省长秦端木。
顾方远对这位“养父”的出现毫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