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会意,一把挽住三姐的胳膊:“走啦走啦,咱们也去开开眼界!”她挺直腰板,拽着不情不愿的三姐就往酒店走。
门童穿着笔挺的制服,看到他们这一行人时明显愣了一下,但职业素养让他很快恢复了标准的微笑。
顾方远注意到,门童的目光在他们衬衫上停留了片刻。
由于这几天一直在火车上,衣服都没换过,穿在身上显得较为狼狈。
来到富丽堂皇的前台,顾方远清了清嗓子:“你好,请问还有空房吗?”
柜台后的女服务员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扫了他们一眼,嘴角扯出一个敷衍的笑容。
“我们是涉外宾馆,国内单位必须有外汇账户,并使用外汇券才有资格入住。”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轻视。
说完就低头继续整理文件,仿佛认定这群“土包子”不可能符合条件。
顾方远嘴角微微上扬,朝顾大壮使了个眼色。
顾大壮立刻从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本子,恭敬地递了过来。
“啪”的一声,顾方远将外汇账户本拍在大理石台面上:“现在可以开房间了吧?”
服务员被这声响惊得抬起头。
当她翻开账户本看到上面的数字时,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
她瞪大眼睛,反复数着那一长串数字:“个、十、百……千万?!”
这个数字显然超出了她的想象。
服务员咽了咽口水,再抬头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眼中满是敬畏。
“请……请问先生需要几间房?”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又轻又柔,与方才判若两人。
“套房有吗?”
“有的有的!”服务员忙不迭地点头,“我们最好的套房面向珠江,视野非常开阔。”
“那就1间套房,8间标准间。”顾方远想了想又补充道,“都要向阳的。”
“套房每天150元外汇券,标准间50元,总共550元。请问您要住多久?”
“先定十天吧。”顾方远从包里取出一沓外汇券,手指灵活地数出5500元。
厚厚一叠钞票放在柜台上的声音,引得附近几个工作人员都侧目而视。
拿到钥匙后,顾方远将它们分发给众人。
“两人一间,省里安排的那四间也别浪费。大姐,你来安排住宿分配。”
交代完毕,他拿起标着“1808”的套房钥匙,迫不及待地往电梯走去。
一进房间。
顾方远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宽敞的客厅铺着厚实的地毯,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珠江,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给整个房间镀上一层金色。
他三两步冲到浴室,迫不及待地拧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身体,顾方远长舒一口气,感觉这几天的疲惫都被冲走了。
他仰起头,让水流直接打在脸上,心里盘算着:明天得先去广交会现场看看,还得给姐姐们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
擦干身体后,站在窗前。
望着珠江上往来的船只,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次广州之行,一定会让顾家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像一把利刃划破了房间的静谧。
那声音里透着几分焦灼,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仿佛敲门的人既迫不及待又怕惊扰了什么。
顾方远刚洗完澡,发梢还滴着水珠。
站在落地窗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高脚杯的边缘,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映衬着珠江两岸。
听到敲门声。
他微微蹙眉,拢了拢浴袍,赤脚踏过柔软如云的波斯地毯。
门开处。
大姐顾方春局促地站在那里。
她身上那件格子衬衫已经汗湿了大半,紧贴在瘦削的背上。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的,在宾馆走廊昏黄的灯光下,她眼角的细纹显得格外深刻。
“怎么不去洗个澡?”顾方远目光落在姐姐领口那一圈深色的汗渍上。
顾方春用手背抹了把脸。
这个动作让她手腕上那道陈年的烫伤疤痕格外显眼。
“刚和顾大壮他们回去拿东西。”她喘着气说,喉结随着呼吸急促地上下滚动,“招待所那边人太杂,钱放在那儿实在不踏实。”
说着,她下意识地甩了甩手,几滴汗珠溅落在地毯上,瞬间洇开几个深色的小圆点。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工作证:“白市长让转告你,明早八点,在招待所门口集合,一起去布置展厅。”
工作证边缘已经被汗水浸湿。
“知道了。”顾方远接过工作证,指尖触到那潮湿的触感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快去洗洗吧,晚点带你们去买几身当地的衣服。”
顾方春点点头,转身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房间就你一个人,钱放这儿不安全,我都让顾大壮收他们屋了。”
她指了指走廊尽头那间房门,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顾大壮粗犷的笑声。
“恩!”顾方远看了一眼,点头表示知晓。
夜幕低垂。
珠江两岸的灯火次第亮起,将水面染成一条流动的星河。
北京路上。
顾方远带着一群“”土包子“”穿梭在霓虹闪烁的商铺间。
国营百货公司的玻璃柜台里,的确良衬衫和喇叭裤整齐陈列,售货员打量着这群衣着寒酸的乡下人,鼻梁上的眼镜闪着冷淡的光。
“这件,这件,还有那件。”顾方远修长的手指在衣架间游走,像在弹奏一架无形的钢琴。
他给每个人都挑了两套时兴的衣裳——给大姐选了件藏青色的确良衬衫,给六姐挑了条碎花连衣裙,连顾大壮都得了一套笔挺的中山装。
至于工作服就不用了。
早在出发前,就已经给每人做了两台正装,专门用来展会接待用的。
上下九步行街上,老字号茶楼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陶陶居门口飘出叉烧包的甜香,怜香楼的橱窗里,油光水滑的烧鹅排着队似的挂着。
个体户的摊位沿着街道一字排开。
录音机里,邓丽君的歌声与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