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唐城。
丰收带来的喜悦,很快被现实的管理难题冲淡。正如杜环所预警,内部的裂痕开始显现。
一起因争夺新开垦河滩地而引发的斗殴事件,迅速升级。数名唐人屯田兵与数十名新归附的“林鹿部”土人持械对峙,双方情绪激动,土语和唐语的咒骂声交织,若非韩猛率“团结兵”及时赶到弹压,险些酿成大规模流血冲突。
调查发现,根源在于分配不公。负责划界的唐人小吏收了较早归附的“黑石部”些许好处,将一块水草丰美的河滩地划给了他们,而后来归附的“林鹿部”只分到了贫瘠的坡地。“林鹿部”本就因晚到而心存不满,此事成了导火索。
刘仁轨闻讯震怒,当即下令彻查,将那名受贿小吏杖责一百,削职为民,发往矿场苦役。并重新丈量土地,当众宣布“授田以丁口为先,先后来后,一视同仁”的原则。同时,他采纳韩猛和阿兰的建议,从各部遴选公正之人,组成“乡老会”,参与田界纠纷的调解仲裁。
然而,此事暴露出的深层问题——唐人管理者潜在的优越感与土人被压抑的不满——却非一纸命令可以消除。唐城内,唐人兵将聚居的“唐坊”与土人聚居的“蕃巷”之间,无形中多了一道隔阂。孩童之间的嬉戏打闹,有时也会因一句“蛮子”或“唐狗”的辱骂而演变成双方家长的争吵。
“融合,绝非易事。”刘仁轨对杜环感叹,“光靠利益和技术吸引还不够,需从心入手。”他加大了“蒙学”的推行力度,强制要求所有适龄唐人孩童必须学习基础土语,了解土着风俗,同时也鼓励土着孩童入学,并选拔表现优异者进入“格物院”外围学习。韩猛与阿兰更是以身作则,时常抱着幼子韩承业出现在各个部落的聚会中,展示着融合家庭的和睦。
这是一场比征服丛林更加漫长和艰难的战争,关乎人心向背,关乎唐城能否真正在这片新土地上扎根繁衍。
岭南以南,室利佛逝,巨港。
张岱面临的局面愈发棘手。室利佛逝国王在阿拉伯商人的游说和可能存在的利益输送下,态度愈发强硬,不仅拒绝了大唐建立固定商站的请求,甚至开始提高大唐商船的泊位费和货物税。港口内,阿拉伯商船的数量明显增多,他们带来的玻璃器、香料、宝石等货物,对大唐的丝绸瓷器形成了一定竞争。
更让张岱警惕的是,他派出的哨船发现,在巨港外海的一些岛屿背后,隐藏着不少改装过的、具备战斗能力的阿拉伯式桨帆船,其数量远超寻常海盗。显然,对方是在以商业竞争为表,以武力威慑为里,试图将大唐势力排挤出南海核心区。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张岱召集麾下将领和随行通译、商人代表商议,“室利佛逝王摇摆不定,无非是利益使然。阿拉伯人能给的,我们也能给,而且能给得更多!他们靠的是船快货奇,我们靠的是量大质优,更有帝国信誉为盾!”
他做出了几项决定:首先,利用船队携带的丰富货品,在巨港举办一场盛大的“唐货品鉴会”,邀请室利佛逝王室、贵族和大小商人参加,以低于阿拉伯商人的价格,展示大唐丝绸、瓷器、漆器、茶叶的非凡魅力,并允诺长期稳定供货。其次,通过通译和暗中接触,向室利佛逝国内不满阿拉伯商人垄断贸易的势力示好,许以合作之利。最后,命令船队保持高度戒备,所有战船处于随时可出击状态,水手轮班值守,摆出不惜一战的强硬姿态。
同时,他将南海严峻形势及阿拉伯商人可能的武力威胁,以六百里加急奏报广州和长安。他在奏报中直言:“南海之利,关乎国运。若欲掌控海权,非仅靠商船往来,需建强大水师,常驻要冲,方能慑服诸蕃,打通东西海路!”
西域,龟兹。
魏王李意在遵照父皇旨意,上缴部分财帛、低调处理与玛丽公主关系的同时,并未放慢西域经营的脚步。他深知,唯有做出更大的、不可替代的功绩,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真正拥有话语权。
他将目光投向了北方和西方。北方,西突厥残余部落虽已臣服,但时有反复,且与吐蕃暗通款曲;西方,呼罗珊的伊嗣俟虽已归附,但其地连接大食、罗马乃至更北的草原,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李意以“巡边慰抚”为名,带着精悍的卫队和玛丽公主的部分商队,亲自北上,深入西突厥各部。他不再仅仅依靠武力威慑,而是带着大量的粮食、布匹、盐铁和医药,以“天可汗”赐予的名义,分发给那些生活困苦的小部落,并承诺保护他们不受大部落欺凌,同时严惩了两个与吐蕃勾结、屡次劫掠商队的大部落首领。恩威并施之下,北疆局势为之一靖。
对于呼罗珊,他则采取了更深度的整合。他奏请朝廷,正式在呼罗珊设立“安西大都护府呼罗珊镇守使”,由郭孝恪推荐的一名心腹将领担任,率五千安西精锐常驻,名为协助伊嗣俟防御大食,实则加强对该地区的实际控制。同时,他鼓励玛丽公主的商队加大在呼罗珊的投资,开设工坊,兴修水利,将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逐渐纳入大唐的经济体系之中。
他的这些举措,既巩固了边防,拓展了势力范围,又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经济收益,进一步证明了他在西域不可或缺的价值。送往长安的奏报中,他详细陈述了北疆安定和呼罗珊整合对帝国西线安全的重大意义,以及由此带来的商贸税收增长,字里行间,充满了务实与自信。
长安,李琰的案头,三方的奏报再次齐聚。
东洲刘仁轨关于处理内部矛盾、深化融合的奏报,让他看到了边疆大吏的清醒与担当。
岭南张岱关于南海遇阻、请求加强水师建设的急报,则让他目光凝重,意识到了海权争夺的尖锐性与紧迫性。
而西域魏王李意巡边安疆、深化经营的报告,则让他微微颔首,这个儿子,确实懂得如何用实际行动来巩固地位,展现价值。
“传旨,”李琰沉吟良久,开始下达命令。
“东洲刘仁轨,安内抚外,举措得当。授其‘镇东大将军’,总揽东洲一切军政。望其持之以恒,促融合,固根基。”
“岭南之事,准张岱所请。着兵部、工部,会同岭南节度使,即日起于广州、交州筹建‘南海水师’,建造更大战舰,招募训练水卒。太子总揽其事,务必尽快成军,掌控南海!”
“西域魏王,巡边有功,经营得法。北疆既靖,呼罗珊镇守使之设,准奏。望其善加经营,以为帝国西陲之屏藩。”
他的旨意,再次体现着平衡与进取。支持东洲融合,推动岭南强军,认可西域功绩。帝国的三驾马车,在经历了些许颠簸后,再次在他的驾驭下,朝着既定的宏伟目标,奋力前行。然而,无论是东洲的融合之痛,还是岭南即将到来的海权之争,亦或是西域那看似稳固实则暗藏机锋的局面,都预示着前路绝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