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人发着高热,此刻都还昏睡着。
温拾卿原本坐在离床远一些的地方烤火,安静的房内只剩下噼啪的炭火声。
正盯着跳跃的火苗出了神,骤然响起的咳嗽声打破了寂静。
温拾卿一惊,不免担忧。
起身走到了床榻边撩起床幔,入眼是厚重的棉被和泛红的脸颊。
苏景逸阖着眼还在昏睡中,他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呼吸很重,紧蹙的眉峰拧成死结,像是正困在某个挣不脱的噩梦里。
温拾卿伸手探了探额头,很烫,猜测起码得有39度。
这么闷不会烧傻吧?
古代人都喜欢闷着发汗,发完汗就好,不会想着物理散热。
瞥见矮几上冒着袅袅热气的铜盆,她轻叹了口气,素白的帕子浸入温水,拧干了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反复擦了两次,正要收回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别走...” 昏迷中的苏景逸呓语含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纱灼烧着她的皮肤,“别走...”
温拾卿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她没去管被攥着的手腕,忍不住低头凑近了苏景逸的耳畔,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别走......”
苏景逸意识不清的呢喃:“轻.....”
轻什么?
温拾卿心被勾的不上不下的,昏迷的人又没了声音。
轻一点?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不禁摇了摇头。
她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想拉回手,可攥住他的人即使是昏睡过去了,禁锢的力气丝毫不减。
怎么也抽不出来。
直到林羽轩带着药回了房,她都还被迫坐在床边。
“温兄?”林羽轩扫了眼床榻边,蹙眉道:“你坐那么近作甚?小心沾染了病气。”
温拾卿三言两语的说明了情况。
林羽轩放下药碗,上前将那只攥着手腕的手掰开来,越掰眉头皱的越紧:“不是,苏兄怎么病了还这么大力气?”
“他怕不是梦魇了。”
费劲的把手抽了出来,林羽轩让小厮来给苏景逸喂了药,两人就打道回府。
过了两日温拾卿和林羽轩约好了再来探望,谁知刚进了苏府,林羽轩就被林府的小厮喊了回去。
他不情不愿的将带来的东西递给了温拾卿:“我先回去了,你进去吧,苏府也来了很多趟了,都认识你。”
温拾卿确实对苏府熟悉了很多,也不拘谨了。
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温拾卿踏入书房时,正撞见苏景逸倚着窗台远眺。
男子褪去了病容,苍白的脸颊恢复了些许血色。
温拾卿不自觉的舒了口气,还好,体质好,没烧坏。
“苏兄,可好些了?”
苏景逸转身,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好多了,今日怎么就你来了?”
温拾卿放下手中的东西:“林兄让府里人喊回去了。”
“腊月里风寒的很,没什么事情不必来探。”苏景逸起身拿起一旁的手炉递给了温拾卿:“鼻尖都冻红了。”
“没事,坐马车来的,不碍事。”温拾卿接过手炉,下意识摸了摸鼻尖,又嗅到了似有若无的雪松香。
清新、淡雅,还怪好闻的。
“这几日我休沐,朝里可有什么事情?”苏景逸将炭火往温拾卿身旁推了推。
温拾卿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大事,马上不是除夕了嘛,听闻九王爷要带长公主回京了。”
“没见过九王爷,听闻手段很......”温拾卿顿了一瞬,将狠厉两个词咽了下去,改成了:“厉害。”
苏景逸哪里不懂她的欲言又止,不禁加深了笑意:“我也接触的不多,刚开始收兵权的时候确实是雷霆手段,不过后来都是待在边关,不参与朝政的。”
“嗯,反正我官小,也见不到。”温拾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再抬头时,苏景逸已经坐到了她身侧,雪松香气混着淡淡的药味将她笼罩。
“听小厮说,前两日,我伤了你?”苏景逸漆黑的眸子从她脸上缓缓下移,最终定在她手腕处。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与心疼。
温拾卿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还算不上伤了我,林兄说你梦魇了,手劲很大,他都掰了好一会儿。”
说到这里她瞄了眼身旁的人,鬼使神差的补了句:“是梦到什么了?”
轻一点?别走?
怎么个轻法?
空气陡然凝滞。
炭盆爆出噼啪轻响,映得苏景逸侧脸忽明忽暗。
他转过头,眸子深沉如同深潭,直直的望向了她。
温拾卿问出这个问题有很大部分八卦的成分,所以没敢看着人眼睛,这会儿目光落在炭火上,正烤着火。
错过了墨玉眸子里汹涌的暗潮。
良久,苏景逸挫败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隐忍。
他修长的手指不知从哪掏出个白玉瓷瓶,没回答她的话:“手给我。”
“药膏给我吧,我自己来。”温拾卿伸手要拿,却怎么也拽不动。
“我弄得,我要负责的。”苏景逸眉眼带笑意,语气也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温拾卿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有很浅淡的红痕,不疼不痒的,过两日就好了。
她也不坚持,将自己的袖口卷了起来,白皙的手腕上极其浅淡的红痕,不细看很难发现。
可这痕迹落在苏景逸眼里,依旧刺目的很。
他眸子微沉,眉宇间隆起自责。
瓷瓶启封时飘出淡淡药香,混着他身上的松香气息,将两人笼在狭小的天地里。
药膏抹开时沁着凉意,苏景逸的指腹却滚烫,一下又一下,顺着红痕打圈,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有点痒了。
温拾卿不自觉的看向了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对于手控的人来说,应该算的上是极品。
他从小便是端方君子,这双手把玩折扇的时候堪称是风景。
目光顺着腕间交叠的手向上,是一张的刀削般的侧脸,苍白的脸色被炭火烤出了红晕,高挺的鼻梁投下细碎阴影。
一双深邃的眼眸专注的落在她的手腕上,烛火在他眼底跳跃,微微蹙起的眉心似是心疼......
心疼??
不应该是愧疚?
温拾卿不死心的又仔细观察了下,她确实看到了心疼,或者说更多的是心疼。
“别看了,温兄。” 苏景逸突然轻笑,他眸子移了过来,嘴角弯了弯:“再看我药膏都拿不稳了。”
温拾卿耳尖瞬间烧红,不知道是因为被抓包还是这低沉的声音太性感。
“我、我只是、看你这点小事就紧张兮兮的。”
苏景逸又笑了声:“嗯。”
嗯?
温拾卿还来不及问嗯什么,就听到他又补充了句:“没忍住。”
没忍住?她蹙眉看了过去。
没忍住什么?
“温兄,从前我问过你的。” 苏景逸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裹着层薄雾:“是不是不介意断袖,还记得怎么回答的吗?”
“不介意啊。”话题转的太快,温拾卿收回了手放下了袖口:“断袖不过就是喜欢的人恰好是......”
话音戛然而止。
温拾卿似乎想到什么可能性,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了过去:“你、你怎么这么问啊?”
很可疑,太可疑了,正常人谁没事总问啊?!
苏景逸他不会是、弯了吧?!
难怪说轻一点,难道还是下面那个?
思绪一下子散开了。
他屈指轻轻敲了敲眼前人的额头,无奈笑道:“回神。”
温拾卿回了神,脸上还是错愕不已:“不是,苏兄,你怎么这么问。”
她挑了挑眉:“难不成?”
苏景逸当然知道她想哪去了,她想的对也不对。
他勾了勾唇角,声音愈发低沉:“没那回事。”
“哦。”温拾卿下意识应了声,心里却愈发困惑。
可不等她细想,深邃的目光猝然望向了她:“至少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温拾卿被他看的心头一动。
不是,他眼神真的很宠溺是怎么回事?
她佯装镇定,咽了口唾沫道:“那是怎么回事?”
苏景逸往椅背上靠了靠,收回了视线,拿起桌案上的折扇,一下一下的敲着掌心。
像是在斟酌,思索。
缄默片刻后,才听到他开口:“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怅惘。
温拾卿抿了抿唇,试探道:“一个......男人?”
苏景逸突然笑了,这抹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深邃的眸子带着未知名的情绪转了过来:“这重要吗?”
没否认......
这种事情不否认不就是默认了!
温拾卿瞠目结舌:“不重要吗?”
“不重要吧。”苏景逸漫不经心的勾了勾唇,半阖着眼帘:“我觉得她是男还是女不重要。”
“苏兄,这可是大事啊。”温拾卿心口突突的跳,像是摸到了什么重要秘密:“你和苏尚书说过吗?”
难怪挨打挨成这样啊。
见她眸子里有明显的担忧,苏景逸唇角笑意更浓:“没说过。”
“哈?”温拾卿诧异:“还没说你爹就这样罚你,那......”
话没说完,温拾卿欲言又止的又吞了回去。
那要是知道了,岂不是又要前前后后罚几个月。
她同情的看了眼苏景逸,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就......
什么时候的事情?
苏景逸不是从来都是和她还有林羽轩一起玩的吗?
他还有时间和其他男人接触?
总不是在外头跟人一见钟情了吧?难怪死活都要退婚。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温兄。”
温拾卿郑重的拍了拍胸脯,好兄弟必须挺你:“你放心,我不介意。”
为了可信度还特意加了句:“一点也不。”
闻言苏景逸笑意漫进眼底,挑了挑眉梢,“那我再换个问题。”
“嗯嗯,你问你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景逸沉默了一瞬,喉结上下滚动,良久才沙哑着开口:“你是吗?”
温拾卿转头看了过来,才发现那双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烧得滚烫,像藏着两簇即将燎原的野火。
蓦地一怔。
寂静突然漫过整个屋子,只有窗外的凌冽的风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她呼吸一滞,后知后觉发现苏景逸侧过来身子,此时两人靠的极近,他衣襟上的松香混着药味将她团团裹住。
太近了,脑子宕机了一瞬,没法思考。
那双深邃眸子里压抑的野火,像是窜到了温拾卿的身上,烧的她脸红心跳。
“我......” 喉间发紧,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温拾卿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猛地站了起来,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却怎么也甩不掉萦绕周身的气息,“我不是。”
余光瞥见苏景逸眼底的火光没灭只是刹那间多了几分痛色。
她急忙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
淦!都怪林羽轩,说什么让她仔细观察观察苏景逸,她如今不自觉地捕捉他目光流转的痕迹 。
看就算了,还会去猜测里面的情绪。
苏景逸垂下眼帘,将眼底翻涌的炽热瞬间敛入深潭,再抬头时,嘴角已勾起惯常的清浅笑意:“那......可以是吗?”
仿佛方才那抹灼人的目光是一场错觉。
温拾卿蜷了蜷手指,他的神情是正常了,可胸腔里的心跳还是快,脑子也乱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下了慌乱:“不可以。”
“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苏兄,你、你多保重!”
丢下这句话,温拾卿没再看他一眼,落荒而逃。
是她以为的那样吗?
她是不是想多了?
不行,脑子太乱了,清醒清醒再想。
回到温宅,温拾卿将自己关进了房里,趴在桌案上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了狂乱的心跳。
等她抬头无意间瞥见铜镜中自己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僵住。
镜中少女眸光潋滟,双颊泛红,眼尾那颗殷红的泪痣在暮色中愈发鲜明,衬得平日清冷的面容竟多了几分艳丽惑人的风情。
温拾卿猛地起身,搓了搓脸,你要干嘛?怎么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是男还是女不重要。”
脑海里突兀的又想到苏景逸的话,还有那双灼灼的眼睛。
若真是她想的那样......
那平日里她看到的那些感觉便不是错觉,她没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