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颠簸的车厢里呆了将近十五分钟,随着一阵儿紧急刹车时的惯性冲击,搭载了赵小海和索菲亚的嘎斯军用吉普车,停在了布拉戈维申斯克市市郊的一个住宅区式的大院落里。
“下车吧,我们到地方了。”索菲亚看也不看赵小海一眼,就那么冷漠地说了一句,然后自顾自的推门钻出车去。
“这是哪里?”赵小海钻出车门,四处打量着问道。
眼前这个院落显然不是普通的市民住宅区,因为整个院子都可以用戒备森严来形容,大门入口处有士兵值岗,两侧墙壁上还有望楼、探照灯、电网……这咋一看,就像是监狱一般。只不过这个“监狱”的设施也未免太奢侈了,就像赵小海他们所处的这个小型停车场上,就停了二十几辆苏联国产的拉达轿车。相信从八九十年代走过来的人都知道,在那段岁月里,产自苏联的“拉达”、“依日”轿车,那在国内可是高档车了,外观漂亮、省油、性能可靠,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并不比西方车、日本车差。
“这里才是真正的分部驻地,”索菲亚瞟了一眼赵小海,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回答道,“久加诺夫同志要见你,我告诉你,他的脾气很不好,你最好把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收起来,不然的话,对你没有好处。”
“哦?”紧走两步,赵小海凑到索菲亚的身后,笑嘻嘻地说道,“那这么说你的脾气很好喽?不然的话……”
“闭嘴!”不等赵小海讲话说完,走在前面的索菲亚猛地停步转身,瞪着双眼,低喝一声说道。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索菲亚这一声低喝,让赵小海猛地想起了十几天前那个晦气夜晚,当时这个女人也是说了一句“闭嘴”,而后就是一记毒辣的“撩阴腿”。当时的痛苦,他至今是记忆犹新,因此,出于本能反应,他双臂下伸,麻利的挡住了双腿间的要害。
赵小海这个本能的护裆动作,让索菲亚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容,不过这一丝笑容,又很快被她掩饰过去。
“如果你不想重新到病房里躺上十天半月的话,那就不要在我面前口无遮拦。”说了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扭过头去,索菲亚继续朝不远处的一栋小楼走去。
“嘿,有意思。”丝毫不为自己刚才的丑态而尴尬,赵小海耸耸肩,自言自语道。
纯欧式的红色小楼里装修称不上豪华,但是却透着那么几分难以掩饰的典雅,穿过立有四根大理石柱的门内大厅,赵小海紧跟着索菲亚,踏上了一道正对楼门方向的阶梯。
楼里的气氛相当安静,甚至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两人走路时的脚步声在楼里往来回荡,“咔哒、咔哒”的,颇有几分节奏感。
两人一前一后的径直上到二楼,而后拐过一道走廊,最终在一扇红漆双扇大门前停了下来,赵小海看了看门上的标注牌,上面用俄语写着“久加诺夫少将办公室”。
“进去吧,久加诺夫同志正在里面等你。”站在门前,索菲亚先是在敲了敲门,继而也不等里面的人回答,便推开一丝门缝,而后对赵小海说道。
赵小海很精明,他从索菲亚这一个看起来有些不礼貌的动作上,就敏感地察觉到,这位少校级别的女军官,绝对同门内的久加诺夫少将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要知道苏联是一个很讲究特权级别的国家,而在他们的军队中,这种风气更加的浓厚,因此呢,作为一名少校,要想进入某位少将的办公室,应该先敲门,然后大声通报自己的姓名、军衔。而像索菲亚这样直接推门的举动,显然是逾礼了。有了这一点怀疑,再想想索菲亚的名字,她的父名是久加诺夫娜,这个父名有点意思,难不成这个脾气暴躁而且动作粗鲁的漂亮女少校,竟然会有一个做少将的父亲?
“看什么看?!”看到赵小海并不进门,而是盯着自己贼兮兮的看个没完,索菲亚忍不住斥责一声,同时伸手在对方的肩膀上推了一把,“我让你进去听到没有?!”
“哎呦!”赵小海正满心思琢磨索菲亚和久加诺夫少将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想到这女人会在这个时候推自己一把,因此,在没防备之下,他身子一晃,整个人撞开房门,一下子冲了进去。
非常不巧的是,门内的房间里铺设着枣红色的羊绒地毯,而且看样子这地毯还很厚。猛然冲进房间的赵小海,本来就掌握不好身体的平衡,再加上被门内的地毯边缘拌了一下,他就更加站不住脚了,随着一声惊呼,他整个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毯上,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你疯啦!”也亏着房间里的地毯很厚,赵小海摔得这一跤并不重,他也顾不上查看房间里的情况,就那么蹭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冲着门外的索菲亚喊道。
“闭嘴!”索菲亚两步跨进房门,然后一把摘下帽子,甩了甩头发,那动作说不出的飒爽,只不过她那小嘴里所说的话,却让赵小海极为不爽。
“嗯哼!”不容赵小海去讨还公道,房间里已经传来了一声干咳,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但是却已久中气十足。
这一声干咳令赵小海想起了自己的处境,他猛然转头,赫然发现在这间足有上百平的大会客厅里,此时竟然坐着七八个人,而且这些人全部穿着军装,其中职衔最低的也是中校,至于说最高的,则是此刻正并排坐在沙发中,满脸严肃的少将。
“赵先生是吗?”少将看上去年轻一点但是却满脸横肉的家伙首先开了口,他指指那把孤零零摆放在大厅中央的椅子,语气僵硬地说道,“坐吧。”
“哦,好的。”赵小海狠狠地瞪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索菲亚少校,然后大大咧咧地走到那把椅子旁边,旁若无人的一屁股坐了上去。
“赵先生,我是克格勃远东军区少将,当然,按照你们中国人的习惯,你可以叫我领导,”满脸横肉的将军坐在沙发上,上下打量赵小海一番之后说道,“你知道我们今天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不知道。”赵小海干净利落地回答道。
赵小海的干脆和无耻,令在场的军官们嘴角抽动不止,在他们想来,这个犯下重罪的家伙,首先应该承认自己的罪行,然后呢,在满脸鼻涕眼泪的求饶一番,再之后,这一切自然就好说了,他们提出条件,然后让这个狡猾,同时却在中国很有路子的家伙理所当然的成为他们的赚钱工具。
可是而今的现实表明,索菲亚的判断没有丝毫错误,这个家伙的而且确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他对自己的罪行没有丝毫的觉悟,当然,也更谈不上什么求饶了。
久加诺夫皱皱眉头,他盯着赵小海看了一会儿,然后扭过头,朝不远处一个手里拿着厚厚文件的中校摆了摆手。
中校会意地站起身来,将那份文件展开,大声念道:“赵小海,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原省绿城市……”
很显然,那些文件上所罗列的都是赵小海的罪行,这些罪行有真实的,有莫须有的,也有胡编乱造的,什么走私违禁物品、偷逃税款、非法牟利、危害苏维埃联盟国家边防安全、间谍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反正不管怎么说,按照这些罪行,他赵小海被枪毙二十次都够了,那什么黑牢、苦营之类的地方是容不下他了。听着这些苏联大兵们为自己罗列的罪名,别说别人啦,就连赵小海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了。
“好啦,好啦,不要念啦,”听到最后,赵小海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坐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苦着脸说道,“各位,对于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我再了解不过了。走私巨额的违禁物品、贿赂贵国的在职军人,仅这两点,我恐怕就要在你们的苦役营里做上一辈子苦工了,所以呢,你们也没有必要再给我加上那些让人听起来都会觉得好笑的罪名了。”
“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对你进行处理,反而要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给你最好的待遇,让你享受最好的医疗吗?”一名坐在久加诺夫身边的中年少校淡然问道。
“那肯定是因为你们觉得有更好的办法处理我的问题了,”赵小海嘻嘻一笑说道,“毕竟直接枪毙了我还要浪费一颗子弹,而同时呢,我这副身子骨也的确不适合去做苦役营里的重体力活。因此,从即惩治犯罪,又兼顾经济效益的角度来考虑,用……哎呦!”
赵小海这一番调侃的话还没有说完,后脑勺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老实回答问题,这里不是表现你幽默感的地方!”站在赵小海的身后,索菲亚面罩寒霜地说道,别说,这一巴掌打下去,让她觉得心里特痛快。
“那好吧,”揉揉后脑勺,赵小海耸动一下肩膀说道,“既然这样,那你们也不要考我了,老实说,我的脑子只是用来做生意、赚钱的,而不是用来猜谜题的。现在大家都坐在这,有什么话不妨敞开了说,我是一个商人,只要对我有利的事情,我都会去做,而在我看来,现在只要能够活着从你们的手中走出去,那就是最大的获利。所以呢,只要能够接受我的这个条件,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够做的到,我就绝不会拒绝。”
“好!”少将终于说话了,他拍拍手,坐直了身子,朗声说道,“赵先生果然是快言快语,我喜欢你这样说话干脆的人。实话说,在最初抓到你的时候,我们的确没有打算让你这样的人继续活着,不过后来因为一点小变故,我们改变了主意,所以说呢,你的确是在地狱的门口走了一圈。”
“你就是久加诺夫将军吧?”赵小海朝这位面容矍铄的老头看了一眼,然后微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从我离开黑牢转进你们医院的那一天起,我就猜到了,所以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你们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很简单,”久加诺夫站起身来,他慢慢走到赵小海的身边,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笑眯眯地说道,“我们所需要的,就是你最喜欢的东西。”
“你是说我这条命还需要我自己用钱买回来?”赵小海自然知道自己最喜欢的是什么,他故作讶然地说道。
“算是吧,如果你不打算让你的小弟和老婆与你一同活下去的话,那你就只需要支付你自己的买命钱。”久加诺夫语气轻松地说道。
“那你们需要多少?”赵小海问道。他才不会去说什么“李强、金露露与他的罪行无关”之类的废话,毕竟他所面对的是苏联大兵,而不是国际法庭,在这些苏联的“战争机器”眼中,任何道理都是狗屁。
“坦白地说,很多,多到我们自己都感觉这个价钱开得有些过分。”久加诺夫呵呵一笑说道。他的话,把大厅里的七八个军官都逗笑了。
“那我也坦白的说,我拿不起,”赵小海回答的更加直接,“别说什么很多了,现在的我,即便是区区的十万卢布都拿不出来。这次被你们扣掉的货物以及没收的现金,就是我的全部积蓄,你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有能力支付你们所谓的买命钱吗?”
“我想赵先生误会了,”久加诺夫笑道,“这笔钱我们并没有打算让你直接从腰包里掏出来,而且我们也知道你根本拿不出来。因此,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同你合作,就像你之前同瓦西里之间的合作一样。”
“你是说走私?”赵小海有些意外地说道。
“不错,”久加诺夫点点头,语气平淡地说道,“就是走私,我们需要你在中国境内的关系网,而你则需要我们对你网开一面,这就是我们合作的基础。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们也不会让你白干,和你同瓦西里之间的交易一样,每笔生意的收益,我们仍旧是四六分成,我们取六,你取四。”
老实说,尽管知道苏联军中腐败的现象严重且普遍,但是赵小海绝没有想到他们的腐败竟然会普遍到这种程度,很显然,此时在这个大厅里的军官,几乎都是校级以上的重要人物,这表明了什么?这无疑就表明整个远东军区的克格勃都将参与到这场预谋的走私贸易中去了。
“怎么,有顾虑?还是说对我们开出的条件不满意?”走到赵小海面前,久加诺夫笑了笑说道,“你要知道,同我们合作要远胜过同瓦西里合作,他只能为你把货物运进来,却无法为你提供必要的安全保证。而我们不同,在这远东境内,你的贸易绝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无论是内务部还是贸易委员会,亦或是其他任何人。”
“那你们的上级呢?”赵小海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作为你们的侦查对象,瓦西里可以被你们轻而易举的收拾掉,可是别忘了,你们也有上级部门,也许在他们眼里,你们同瓦西里没有任何区别。我可不想让自己的罪行越来越大。”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合作,上面是采取默许态度的呢?”一名年轻的少校插嘴说道,不过他很快闭上了嘴巴,因为久加诺夫瞪了他一眼。
明白了,话说到这份上,赵小海是全明白了,他知道,苏联政府的财务困难终于全面爆发了,而随之而至的全面腐败,也终于崭露头角了。对于苏联那些崇尚西方式民主,整天叫嚣着要改革、改革的懵懂百姓来说,他们一手导致的灾难即将全面爆发,而对于像他赵小海这样别有用心的家伙来说,一个全新的黄金时代已经展露出曙光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心中笃定的赵小海,做出一副深思的样子,考虑片刻之后说道,“那我们的合作还是很有前景的。不过我想先问一下,各位,你们所需要的款项究竟有多大的缺口?说白了,就是你们需要赚多少钱?”
“多多益善。”苏西霍夫毫不犹豫的抢着回答道。
“不错,我想这也应该是赵先生你所期望的吧?”久加诺夫点点头,笑道,“不过在未来的一个月时间内,我们必须先拿到至少六十万卢布的现金,这是我们所急需的一笔钱。”
“六十万卢布?”赵小海哼了一声,他心说这些人也太瞧不起自己了,六十万卢布?如果在目前的条件下,自己在一个月内连六十万也搞不到,那他也简直就不必做人了。不过这样的话在心里想想也就得了,说出来却是大大不可的。
“怎么,有问题?”久加诺夫皱起了眉头。这笔钱目前的确是部队所急需的,他这个做领导的都快为此急白头了。
微微摇摇头,紧接着又点点头,在将一大堆将军校官们搞的满头雾水之后,赵小海才继续问道:“那将军认为我们所要走私的货物,以什么为主最好呢?”
“那当然是烟草,就像你上次所作的一样。”久加诺夫毫不犹豫地说道。
“目前我们已经控制了瓦西里的销售渠道,而且这种违禁的货物需求大,利润也高。”
“嘿嘿,各位,不是我赵小海泼你们的冷水,”赵小海笑了笑说道,“你们对中国的情况也太不了解了。的确,在我们那边烟草是不属于管制商品,但是它却是属于国家专卖的,我们那里有烟草专卖局,有糖酒公司、有粮食局,像烟酒、食糖、食盐、食用油、粮食等等这些物资,基本上的是由国家专卖的。我手中是有绿城烟草专卖局所配发的许可证,但是大批量的烟草,决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搞到手,像上次那批货物,是我想尽办法囤积了几个月才凑足的。你们想,这样的货种适合用来长期、大批量的走私吗?尤为重要的是,目前我们那边已经开始完善海关缉私制度了,我想再有一段时间,从中国境内成批量的走私就会变的更加困难了。呵呵,当然,在中国国内的风险全都属于我,你们可以不去操心,但是你们总要为自己的钱着想吧?难道你们盼着有一天自己货款全都被中国海关没收了?”
毫无疑问,在座的这些将军、校官们,对中国的情况并不了解,赵小海这一番话说得他们是面面相觑,全都没了主意。
“说吧,我知道你还有办法。”索菲亚这时候抽冷子冒出一句话来,她站在赵小海的身后,语气冷淡地说道。
索菲亚这一句话,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赵小海的身上。
“嘿嘿,这方法是死的,政策也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如果够聪明的话,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能够想得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走私这种东西,从有国家甚至是有货币流通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出现了。毫不客气地说,无数的统治者防范过它,打击过它,惩治过它,可是都未能把它彻底杜绝,这是为什么?不为别的,就因为走私者往往比缉私者更具智慧。”赵小海老神在在地说道,“索菲亚少校,不要瞧不起我这个唯利是图的走私犯,我告诉你,走私是一门艺术,是一门科学,是一门大智慧,嘿嘿,你以为……哎呦!”
又是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后脑上,那啪的一声脆响,令在场的所有人为之瞠目。
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怒目圆睁的索菲亚,久加诺夫笑道:“索菲亚,去给赵先生倒杯咖啡。赵先生,我们希望你能够开诚布公的与我们合作,所以,你的智慧也不妨向我们展示一下。”
看着索菲亚乖乖的去为自己沏咖啡,赵小海心满意足地笑道:“这很简单。在我看来,走私分为三种,其一,为毫无技术含量的走私,就像我和瓦西里之前所作的那样,那属于纯粹的‘闯关’,这不仅要花费大笔的金钱来打通关系,而且还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其二,就是中等技术含量的走私,这种走私大多采用一定的特别装备,以夹带、暗藏走私物品,这也是目前国际上贩毒分子最喜欢采用的方法。当然,这种方法的风险度同样不低,但是它好在利润高;其三,就是高技术含量的走私,这种走私规模最大,而且风险低,利润性高,尤其是在目前的中国,我们的改革开放才起步不久,有很多的配套制度还存在漏洞,至于说你们的国家,那就更是如此了。针对这种高技术含量的走私,你们那些所谓的对外贸易委员会,只不过就是一个毫无作用的摆设而已,只要有足够的力量支持,我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当着他们的面把成千上万吨的走私货物运进来,然后毫不遮掩的当街叫卖。”
啥叫骇人听闻?对于在场的几位军官来说,赵小海这一番话,就叫做骇人听闻。在平时看来简简单单的一个走私,竟然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当然,这也就罢了,可他竟然还说“高技术含量”的走私,竟然可以公然去做,而且还可以一次性走私成千上万吨的货物,这……这简直就是天书奇谭。
“怎么,各位可是不信?”看着众人那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的样子,赵小海笑道。
“给你,你的咖啡,”索菲亚端着一杯咖啡走回来,放在赵小海的手上,同时不屑一顾地说道,“不是我们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你的头脑究竟是否清醒的问题。如果你那所谓的高科技含量的走私,真的能够将成千上万的货物走私进来,那现在我们的市场恐怕早就乱成一片了。”
“呵呵,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现在至少在你们国家,还没有人采用高科技含量的走私方法,因为你们的海关根本就等同无物,他们根本不费什么脑子,就能把东西走进来了。而且类似的这种方法,还需要费一番周折,没有实权人物在背后操作,这些方法很难实现。”赵小海接过咖啡,轻轻的抿了一口之后说道,“可是对于咱们之间的合作来说,这种高科技含量的走私却很容易成功,因为你们国家的国情摆在这里,而在这远东的地面上,你们部队也有着绝对的权力,我可以负责人的说一句,只要你们的军区肯在暗中操作一下,那么不出两个月,我们就能在这中朝苏三国交界的远东,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商业链条。一旦这个商业链条建立成功,嘿嘿,到时候,我想你们所需要的那笔所谓‘巨额’款项,也就不成什么问题了。”
“我对你说的这些有些兴趣,”听赵小海把话说完,久加诺夫略一思索之后,有些犹豫地说道。很显然,他的确是对赵小海所说的一切感兴趣,但是这感兴趣和真正的相信,却还有这一段不小的距离,“我想听一下你的详细计划,如果确实可行的话,我想我们就会有一个更广阔的合作空间了。”
“呵呵,详细计划?那可是真正的商业秘密了,”赵小海笑道,“不过说起来……嗯,我也不怕你知道了不同我合作,可这毕竟不是什么合法的贸易,你说是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呢?”
瞪着赵小海看了将近一分钟,久加诺夫最终点点头,他转过身,对那些校官们摆了摆手。很快,除了索菲亚之外,在场的几名校官便起身离开了大厅。
“怎么样,现在可以说了吧?”等到大厅里重新安静下来之后,久加诺夫说道。
“好吧,”赵小海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略显空旷的大厅里来回踱了两步,而后才双手抱胸,不紧不慢地说道,“各位,要说这高科技含量走私的最主要环节,就在与抓漏洞,抓货物出口国与走私目的国在海关税收方面的漏洞。大家应该都知道,海关税收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不仅仅是政府财政来源的一个方面,同时,也是保护本国工农业生产稳定发展的一种主要方式。用比较通俗的说法,海关税收就可以看做是一个价格调节杠杆,打个比方,在贵国,一磅(0.9斤)冷藏猪肉的价格是由国家定价在0.7卢布的,而在我们中国,目前物价调整主要依靠市场,按照目前的市场价格,我们那里一磅冷藏猪肉的价格在1.5到1.7元人民币之间浮动。这样一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出现了,按照目前卢布对人民币的汇率计算,一卢布等值于近二十八元人民币,那么在贵国的市场上,一磅冷藏猪肉的价格,就是近20元人民币。你们可能会认为两个相邻的国家,却在一种最普通不过的商品——猪肉上有如此巨大的价格差异很不可思议,但是我要说,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你们苏联长期单一实行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制度所造成的。”
实际上,赵小海对中苏之间物价差距所产生原因的解释并不全面,这一差距的出现有多方面原因,一是中国实行的货币紧缩政策,限制了国内物价的增幅;二是苏联国内生活物资原本就比较匮乏,在卖方市场的作用下,高物价自然是理所当然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在苏联高福利政策以及错误的货币政策左右下,卢布的实际购买价值早就已经同它的表面价值脱节了。简单一点说,也就是卢布这种货币已经没有那么值钱了,至少它同人民币的汇率已经不应该那么高了,目前它的坚挺只是苏联政府在硬撑,而这也是其后几年中卢布疯狂大贬值的根本原因。这些原因赵小海自然不会不知道,他之所以不说,一方面是因为即便说了,这些人也不一定听得懂,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些真相都是他今后生财的基础,他不打算透露给别人。
“那这种贸易岂不是有百分之千的利润?!”索菲亚一脸震惊地说道。
“如果真正能实现百分之千的利润,那我还做什么走私的生意啊?”赵小海撇撇嘴说道,“我刚所说的海关税收的杠杆作用,就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作用了。我们中国有我们自己的考虑,我们要保障国内市场的稳定,因此,海关会在猪肉出口贸易上不仅会限制配额,同时还会征收较高的税额,就像现在的百分之四十,这一笔高税额,基本上就拉平了国内市场同国际市场上的猪肉价格差额。而对于你们国家来说,你们要保证自己畜牧养殖业的平稳发展,因此,你们的对外贸易委员会就会在国内物价的基础上,调整对猪肉的进口税收,现在这个税率在百分之六十。这两项一抵消,实际上正常的猪肉进出口就没有多少利润可言了。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你们苏联在所谓‘两个平行的世界市场’的理论指导下,几十年来的对外贸易活动都少得可怜。你们的对外贸易完全被垄断在国家手里,进出口的生意只能由你们的外贸公司独家经营。这两年中苏之间的贸易口岸虽然开始有交易,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因为有交易规模上的限制,每年的成交量少得可怜,而且来做贸易的,大都是像我这种小商人。在这种,大规模的双边贸易只是一句空谈,而要想用真正合法的手段赢得大笔利润,那自然更是空中楼阁般不现实了。”
“赵先生,你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久加诺夫这时候皱着眉头说道,“必须承认,你对我们国家的情况很了解,可是我却越来越听不懂了,因为按照你的说法,我们之间的合作似乎越来越困难了。”
“那也不见得,我刚才就说了,我们的贸易主要是找你们国家政策的漏洞所在,而按照你们现行的贸易政策,这样的漏洞到处存在。”赵小海必以为然地摇摇头,而后说道,“不错,你们国家的贸易条件的确很封闭,对外贸易少也确实少的可怜,不过有一点咱们不能忘记,那就是你们所构筑起来的所谓‘社会主义阵营’经济贸易体系。这个经济贸易体系很有意思,它除了覆盖你们苏联各个加盟共和国之外,还曾经一度囊括了东欧的几乎全部社会主义国家,而在东方的朝鲜,直到目前还基于这一体系享受你们的照顾。在这个体系内,你们的国家同自己的伙伴国之间,彼此享有贸易上的最惠国待遇,不仅贸易往来的条件宽泛的多,而且各种商品的关税更是低的惊人。据我了解,在你们国家同朝鲜的贸易中,关税一直都在百分之一到百分之十之间浮动,这基本上等于是免税了。哎,如此良好的贸易条件令人垂涎啊,只不过很可惜,朝鲜的社会经济状况显然同你们没得比,尽管他们一直享受着如此之好的贸易优惠,可是他们却仍旧一直处在贸易逆差的地位上。嘿嘿,说来那些朝鲜人的确是国际贸易的宠儿,他们目前所享受的可不仅仅是你们苏联一国的最惠国待遇,在我们中国人的外贸国家中,他们同样享受着最惠国的待遇。自从我们国家走上改革开放的道路以来,我们对出口到朝鲜的绝大部分物资,都实行特惠关税的政策,还是拿猪肉这种不起眼的商品打比方,我们对国际上任何国家出口都征收百分之三十到五十的关税,可是在出口朝鲜的时候,却仅仅征收象征性的一少部分关税……”
“我明白了!”这个时候,一直都在静静听着赵小海说话的索菲亚,突然兴奋的一拍手,大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我们可以从中国境内走运一批货物,先发往朝鲜,然后再发到我们这里来。这样,在走了一个简单的过场之后,我们就可以利用两个最惠国待遇,来逃过绝大部分关税税额了。”
“少校说得不错。”赵小海颇觉好笑地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索菲亚,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金钱的魅力永远都是无限的,不管意志力多么坚定的人,在多到令人咋舌的金钱面前,都会失去原有的冷静。
“如果将军想要一个安稳而且长期的赚钱渠道,那么就应该从这方面考虑,”清清嗓子,赵小海说道,“你们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第一,在朝鲜找一个代理人,这个代理人必须可靠,而且最好有着军方背景,至少他能够在中朝军事性贸易中独当一面。这一点,我想对各位将军来说并非难事,因为我知道,你们远东军区一直都同清江一线的朝鲜驻军有着密切的联系,至少你们手中的共青团船舶厂,就一直以同他们保持着密切的贸易往来。”
久加诺夫同索菲亚对视一眼,彼此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久加诺夫说道:“这一点没有问题。”
“那就好,这第二步嘛就更加简单了,”赵小海继续说道,“让你们找好的代理人,以军方名义在清江开设一个空壳的贸易转运站,再以我的名义开设一个空壳的贸易公司。我相信如果你们找到的代理人有足够能量,那么这对他来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要开设两个?”久加诺夫疑惑地问道。
“这只是为了保险期间,我们必须逃避一切可能引起海关注意的可能性,因此,在所有交易过程中,销毁真实账目、制造假帐就是必须做的。”
赵小海说道,“打个比方说,如果我们只在朝鲜设立一家公司,那么我们从中国进口货物到朝鲜,再转发苏联的整个过程就成为了一环。而当我们在中国境内出口了一批货物进入朝鲜,中朝双方的海关上,都会有进口公司与出口公司之间的交易资料,这是他们追查货物去向以及标税的第一手资料。
因为这些资料是由海关与银行直接交流的,所以我们无法在里面动手脚,当然更谈不上销毁真实账目和制造假帐了。因此,一旦任何一国的海关对我们贸易产生了怀疑,他们就能够通过直接追查我们在朝鲜公司的贸易记录,就能够轻而易举的追查到我们这批货物的最终去向。而如果我们设立两家公司的话,那么我们就可以以一家公司作为接受进口货物的终点,以作假帐目的方式,截断海关追查的线索。
同时呢,我们可以在两家空壳公司之间完成暗中的交易,这部分交易是不存在公开账目的,而对苏联方面的贸易部分,就由以朝鲜军方名义开设的第二家空壳公司完成。
就是这么轻松的一个转圜,我们就能断掉海关绝大部分的追查线索。当然,这样的一个转圜,也并非是百分之百的保险,但是我们却能赢得一个可以安排应对措施的时间。你想想,如果中国海关在追查我们,那么首先找到的是以我名义在朝鲜开设的那家空壳公司,其后,如果他们继续追查,并成功追查到了我们的第二家公司,那结果会怎么样?
毫无疑问,对于一家以朝鲜军方名义开设的贸易站,中国海关要想介入调查,那是需要颇费一番周折的。在他们向朝鲜方面申请追查权限的时候,我们早就能够得到消息了,到那时,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安排应对措施。
反过来,如果是朝鲜方面从出口方面进行追查,他们首先查到的应该是第二家贸易站,当他们追到我身上的时候,也需要向中国方面申请协查,我们还是有充裕的时间作出应对。即便是到最后,我们的所有应对措施都没有效果,那在他们相互沟通协查的这段时间里,我也大可以逃到全球任何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而你们呢,则可以一推六二五,给他来个死不承认,我相信,没有人会有证据指控你们的。”
“好!”赵小海的这一番解释,让久加诺夫和索菲亚忍不住异口同声的大声赞好。的确,按照他这样的安排,获利庞大同时却又极其隐蔽的走私集团,就这么滴水不漏的出现了,这种慎密的心机,卓有远见的经济头脑,绝不是他们这些大兵可以比拟的了的。
“哎,说实话,赵先生,”站在赵小海的身后,索菲亚叹口气说道,“在我看来,你实在无需去做这样一个令人唾弃的走私犯,以你的才能,即便是做一个正正当当的商人,也一定会有出头之日的。”
也许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关系,索菲亚并不像久加诺夫那样,仅仅把眼光盯在牟利上,因此呢,她也能从赵小海这一番出谋划策中判断出更多的东西。在她看来,单单是这个中国年轻人刚才那一番话以及那个简单的计策,就能判断出这个人学识绝对够丰富,至少他对苏联、中国、朝鲜三个国家的经济状况以及社会现实有着充分的了解,只是这一点,就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可是,就这样一个精明而且学识丰富的人,却偏偏要去做一个令人唾弃的走私犯,这难道不可惜吗?
“嘿嘿,谢谢索菲亚的夸赞,”赵小海扭过头,他的脸上又露出了令索菲亚“深恶痛绝”的嬉笑表情,“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在法律允许范围内的任何生意,都是利润很小的,而真正能够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积聚起巨额财富的,都或多或少的有些违法。
不怕告诉你说,我这个人的野心很大,在我的志愿中,如果不能在二十五岁之前实现人生的第一重目标,那就是我人生的最大失败。
至于你所说的那个什么令人唾弃的走私犯,嘿嘿,这也没错,可以肯定地说,我的走私活动,在某种程度上是即损害了我的祖国的利益,也损害了你们国家以及朝鲜的利益,但是我可以负责人的说,我今天所作出的一切早晚有一天会偿还的,而且还是百倍甚至千倍的偿还。
我们中国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又说:‘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俗语都说明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每个人都需要有一个成长的过程……算啦,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不会懂的。”
“是吗?”索菲亚不屑一顾的反驳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我的确是不懂,可是依照我对你们中国文学的了解,你那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应该是出自《孟子》,其意为:不得志时就修养个人品德,得志时就是天下人都如此。那依照赵先生的意思,是不是你在不得志时就大肆走私,而等你得志之后,就让天下人都跟你走私?”
“哦?!”赵小海愕然,老实说,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对国学不求甚解,当然,他更想不到的是,索菲亚作为一个苏联的军官,竟然还对中国的古代文学有所了解,竟然还知道《孟子》。如今他被人家用自己祖国的文化反驳,这……这实在是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