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同山那短暂但惊天动地的恶战,令无数中都居民心胆俱裂。
几次亮如白昼的天光闪烁,以及随之而来的雷霆炸响,唤醒了那段早已埋葬在此世生灵内心深处、不敢去轻易触碰的恐怖回忆:
毕竟,这里是大齐帝国的核心,更是漆黑裂隙所在啊!
……
前宋白皇将裂隙封印,立“天子守国门”之志,直接定都于此凶地。
在白氏皇朝气运耗尽、“楚氏代白”建立大齐后,因为贪图宋都繁荣、便利,楚氏皇族并未及时迁都——毕竟,漆黑裂隙早已成为传说,而此地的如梦繁华,却是实打实的。
……
这夜的惊变,比百余年前“群雄围杀大妖白辰”的惊世大战,还要激烈不知凡几。很多人担心,这是“漆黑裂隙即将重新打开”的征兆,浩劫很快便会再临。
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父母在安抚他们的同时,麻木的目光中同样写满绝望。
更有无数王公贵族趁夜出逃……
估计第二天,当人们看到突然由山峦变深坑的泰同山,会更加恐惧吧!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并没有承担起“安定人心”职责的觉悟。他们还想连夜清算一段旧事……
……
中都无人的夜路之上,纪家兄弟的话题并不轻松。
“阿宁,你确定……那个楚霜棠才是咱们的亲生母亲?可咱们在小溪村的时候,娘亲对咱们的……那种疼爱,没有半分虚假啊……”
纪安脸色并不好看。
“嗯……生恩,养恩,孰轻孰重?”
纪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博览群书的纪安毫不犹豫对答:
“生而未养,断指可还;生而养之,断头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
纪宁笑得有些冰冷:
“如果说,她楚霜棠生了咱们,但用咱们的生命做威胁,害父亲残废,害中都纪氏灭门——一切只为了让她的‘好弟弟’在镇魔司‘前途无忧’。
甚至,要不是母亲偷偷带父亲和咱们逃出中都,一路潜伏,最后定居小溪村,咱们早已成为一抔黄土了。
如楚霜棠这般的生母,你还想为她‘断指还恩’么?”
纪安听了,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和弟弟的交流,大都集中在对楚砚辞行为的揭露,伪人和剧情模板的科普,和联手作战的规划上。话题对父母辈的恩怨虽有涉及,但也只是几句带过。现在终于有机会理清其中细节了。
……
一路走来,三人对那些离谱剧本也算是见了个遍。但轮到揭秘“和自己有关”的模版时,纪安还是被其中的逆天走向深深震撼:
“她……也是被楚砚辞,哦,阿宁你说过,他那时叫秦兰秋。她是被秦兰秋那个老怪物欺骗,而犯错的么?”
纪宁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我不觉得那是欺骗。两人应该算是……双向奔赴吧?
秦兰秋有个姐姐,和楚霜棠是手帕交。她家因卷入谋逆案被抄家,她本人也被罚入了教坊司。而男生女相的秦兰秋,也和她一起遭了难。
那个楚霜棠,可能是脑子进水了,又是觉得‘秦兰秋对她有恩’,又是觉得‘秦家姐姐在教坊司病逝,是她的责任’。就借着楚家余荫,给秦兰秋赎了身,变更了户籍,收为义弟,还安排入了镇魔司……”
“嘶……!离奇!”
“可不是么……不过,后面的更离奇呢!
咱们父亲纪承轩所在的纪家,也曾是中都贵胄,并与楚霜棠有着‘长辈指腹为婚’的婚约。而父亲,曾经是镇魔司最有潜力的干办皇城公事。
但楚霜棠在嫁给父亲前,就已经和秦兰秋来往甚密。嫁给父亲、并生下咱俩后,更是因为秦兰秋在她耳边哭哭啼啼,说什么‘父亲挡了他的前路’,而以咱们设局,下药将父亲一身修为废掉,双腿打断!
后来,为了防止纪家为父亲出头,楚霜棠和秦兰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以‘大义灭亲’之计构陷父亲谋反,害得纪家满门被灭。父亲浑身瘫痪、被囚禁在镇国公府时,就被震怒的齐帝亲自定下了‘碎尸万段’的大刑。”
这个故事,并不是纪宁凭空捏造的。
尽管事情早已过多年,痕迹大都被各路有心人清理得干干净净。鸽鸽们还是通过翻阅中都各家和各府衙留存的文书、信件,收集了相当一部分直接信息,和海量间接信息。
之后,大善人硬是靠着【随身机房】内社工模型的强大功效,把那段历史的原貌拼接了出来!
……
纪安和白月玲,早就习惯了弟弟纪宁那“江湖百晓生”般的全知,都竖起了耳朵,聆听接下来的发展:
“咱们的母亲,楚月槐,也就是楚霜棠的亲妹妹,对父亲自小就情根深种。
在‘侥幸’听闻其中阴谋后,她不惜背叛家族也要带着父亲和你我兄弟出逃。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咱们‘今天上门讨回公道’的机会!”
侥幸两字,纪宁咬得极重。纪安也不傻,当然知道这背后定然是楚砚辞剧本走向的一部分。
“而那楚霜棠,当时之所以急着替秦兰秋出头,甚至亲自签发对母亲和父亲的追杀令,并多年如一日跟进灭口事宜……
不过是因为她生下咱们还不到半年,就怀了秦兰秋的野种。那个野种,就是后来被寄宿在老野种皮囊里的怪物夺舍的楚砚辞!
为了爱郎,杀伐果断,六亲不认。虽是个蠢货,但是坏得理直气壮!
这些年下来,我们的楚霜棠楚国公,除了少数时间会假惺惺地怀念咱们这些‘在她心里其实早就死透’的‘故人’外,大部分时候可都在因为自己的深情沾沾自喜、自我感动呢~!
纪安,纪宁,两个名字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咱们没有上她一力促成的追杀令,已经是她母性下的最大仁慈了,呵呵……”
故事足够离谱,但纪安如今也算是见多识广,反而觉得:这种忤逆公序良俗之事,发生在此世首恶身边,简直太合理了。若是不耸人听闻,反而不正常!
沉默片刻,纪安终于憋出一句:
“……我,我可以爆粗口么?”
“粗口和你剑仙气质不符!”
“那算了,我已无话可说……”
纪宁幽幽道:
“很显然,小溪村被屠,父母和妹妹惨死的事情,楚霜棠并不知道。她表面贵为国公,名义上统御镇魔司,其实不过是楚砚辞留在明面的吉祥物罢了。
但给咱家的追杀令,可始终未曾撤销。说她是楚砚辞‘推进剧情’的帮凶,可一点都不为过……”
纪安点点头,尽管童年时光在他脑海里早已模糊,但那些关于父母和幼妹的记忆,却都带着亲情的温馨。
得知了“父亲纪承轩和母亲楚月槐、幼妹纪雨蝶,和那些带给他无数温暖的乡亲们,都早已死于楚霜棠和秦兰秋\/楚砚辞的魔爪”,“死后更是被人用楚家秘法冒名顶替,不得安生”,纪安对还未见面的楚霜棠,早已满腹恨意。
……
当然,对楚霜棠这种“奶狗入脑多年”的资深女伪人而言,“两个亲儿子死不死”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大善人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在楚砚辞的某个备份剧本中,或许还会有“纪安或纪宁,发现身世,回到中都楚家。然后,其作为真少爷受尽折磨,最后身死魂灭、换取伪人老妈幡然悔悟”的废案吧。
但大善人此行,只为求个念头通达。
当然,纪安也一样。
……
兄弟俩一边聊天,一边走在中都昏暗的夜路上。
纪宁手中拖行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异物,步伐沉稳。街上被异物拖出一道从城外一直蔓延至此的轨迹。
清冷的月光无法照彻万物,夜色将轨迹吞没,把一切隐入黑暗。
而前方不远处,正是大齐帝国镇国公的国公府所在……
………………
…………
……
“辞儿,娘亲的好辞儿……
你是娘亲的命根子,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夜凉如水,心焦似火。
楚霜棠急得在庭院里来回踱步。
儿子已经外出一整天未归了。身为母亲,对他牵肠挂肚也是自然。
……
自从上次在儿子门前,从他那充满恨意的嚎叫声中听到了“纪安,纪宁”两个名字后,楚霜棠的心就一直揪着。总有种莫大的不安在涌动、酝酿,让她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这两个名字,是她刻意遗忘在记忆角落之中的。因为尽管他们是她的骨肉至亲,但他们背后的那段不堪往事,还是让楚霜棠不愿回忆起曾经的孽缘……
………………
…………
……
镇国公楚家,和大齐楚氏皇族曾同出一脉,本就有宗室之贵。
百余年前的家主楚晔离,在平息白辰之乱中立了首功,得以封爵。之后,楚家更是代代执掌镇魔司,权倾天下。
她楚霜棠,楚家大小姐,身份尊贵至极,从小就沐浴着先祖荣光,因此自带一种“不愿屈居人下、更不愿被礼法世俗禁锢”的傲气。
这,便是她发自内心地排斥祖父为她定下的、同纪家纪承轩婚事的原因。无关那纪承轩的家世、相貌、才情、身手:
哪怕他是中都有名的贵公子,包括自己那杀千刀的妹妹在内,不少贵女都为他倾心;哪怕他因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深受自己父母的喜爱;哪怕她知道,纪承轩爱她入骨。
但这些与她楚霜棠又有何加焉?
不是她选的,她不想要!
……
明明贵为国公千金,却还得为家族权势所累,被迫在那个无趣之人面前装出深情,这让她感到巨大的耻辱。
曾经,每一句“承轩哥哥,霜棠心悦于你”的告白背后,都是日益浓烈的怨憎和屈辱!
……
这种负面感受,在她同纪承轩成婚时,已经到达了顶点。
哪怕在后来的相处耳鬓厮磨中,她不知不觉间习惯、并爱上了这个集英武和温柔于一身的男人,却也不愿意把整颗心都交给他。
连带着,为他生下的那对双胞胎,纪安和纪宁——哪怕他们带着她楚霜棠的血脉,从孕育到出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更像是她被此世强权凌辱后被迫结出的孽果。
连那份本能的母爱,都一度让她感到窒息……
……
这也是为什么,在楚月槐那个贱人将瘫痪的丈夫和两个儿子拐走后,她会感到如释重负的根本原因所在。
对楚霜棠而言,没有纪承轩和双生子的人生,才更加令她怡然!
他们不回来,楚霜棠也不会刻意去找他们麻烦;但他们若是敢回来,敢对自己的宝贝辞儿不利……
那么……
……
“纪安,纪宁!我不知你们是否还活着,也不知你们是人是鬼!
你们和我今生的母子之缘,已然到头。
只盼你们能够知进退,懂好歹!不要和我的辞儿为敌。
否则,就休怪为娘心狠手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