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议事堂的木门时,松木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
清玄子真人正坐在主位上,鹤氅下的脊背佝偻得像张弓,左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补气丹——他向来最厌丹药腥气,可见昨夜根本没合眼。
\"顾小友。\"他抬眼时,眼尾的皱纹里凝着血丝,\"长老会等你半柱香了。\"
我扫过两侧蒲团。
玄霄长老的手指在案上敲出急鼓点,道袍下摆沾着未擦净的血渍;玉衡师太的念珠转得飞起来,每颗檀木珠都被磨出了包浆;连向来最稳当的苍松师叔,此刻也在摩挲腰间的降魔杵,金属与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诸位。\"我站到沙盘前,指尖拂过青云门的地形浮雕,\"三日后月圆,光明石残块会将封印削弱至千年最弱。
幽冥宗要借这股力量唤醒域外邪修,我们必须在月至中天前切断他们的引灵阵。\"
玄霄长老猛地拍案:\"引灵阵在幽冥宗总坛地脉眼,周围布了三重尸毒阵!
我派去的探哨连外门都没摸到,就被尸人啃得只剩骨头!\"
\"所以需要分兵。\"我指向沙盘东侧,\"玄霄师叔带雷火堂从正门主峰佯攻,玉衡师太领百花谷弟子绕后山截断他们的尸傀补给线。
苍松师叔...\"我顿了顿,\"您带镇魔司守在山门,若有大乘期修士突围,务必拖住半柱香。\"
\"半柱香?\"苍松的喉结动了动,\"大乘期修士抬手就能捏碎结丹期,我这把老骨头...\"
\"我和苏璃会去总坛。\"我摸了摸后颈,那里的紫斑又开始发烫,\"混沌灵识能破阵眼,只要找到引灵阵核心,一盏茶时间足够毁掉它。\"
玉衡师太突然按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凉得像冰:\"那孩子,你当真要以合体期硬抗大乘?\"
议事堂的烛火忽明忽暗。
我想起昨夜苏璃替我挡下的淬毒短刃,想起灰兔为护阿桃耗尽妖力时的呜咽,想起被李明偷袭前,竹枝在脚下碎裂的脆响——那声音像根刺,扎进我每寸神经。
\"总得有人站在最前面。\"我抽回手,\"当年域外邪修屠了暗河村满村百姓,我娘把我塞进地窖时说,'小尘,要活,要替我们看这世界变好'。\"
清玄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茶盏叮当响。
苏璃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她的剑穗还沾着血,却被仔细编成了我教她的同心结:\"顾尘说的对。
我已让阿桃把伤药分发给所有弟子,韩枫带人去探幽冥宗外围了。\"
话音未落,门\"砰\"地被撞开。
韩枫踉跄着栽进来,衣襟撕开道口子,露出下面青紫色的淤伤。
他怀里还抱着半块烧焦的玉简,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在堂内散开:\"宗主!
幽冥宗...他们把尸人全调去了东峰!\"
\"什么?\"玄霄长老差点掀翻沙盘,\"我们的计划只有在场八人知道,他们怎么会...\"
\"我在乱葬岗截到这支传讯蜂。\"韩枫抖开染血的帕子,里面蜷着只黑背蜂,尾刺上还粘着半滴朱红——那是青云门特有的传讯标记,\"他们提前三天布防,连我们要分兵佯攻的路线都标在阵图上了。\"
空气骤然凝固。
玉衡师太的念珠\"哗啦\"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
我弯腰捡起时,指腹触到珠子上刻的\"戒\"字——这是她闭关时师父亲手刻的。
\"内鬼。\"苏璃的剑\"嗡\"地出鞘三寸,寒光掠过每个人的脸,\"从昨夜李明暴露开始,他们就一直在监听我们的动静。\"
清玄子突然剧烈喘息,他摸索着取出个青瓷瓶,倒出粒丹药吞下去:\"古籍阁被偷的《域外志》里,记载着光明石残块的破封之法。
看来...他们早有准备。\"
我捏碎掌心里的念珠,檀木屑扎进肉里。
混沌灵识突然翻涌,太阳穴像被锥子猛扎——这是过度使用的前兆。
但此刻我顾不上疼,盯着沙盘上东峰的标记,那里的小红旗被尸毒阵的黑圈围得密不透风。
\"改路线。\"我抓起竹笔,在西峰的断崖处画了个圈,\"幽冥宗以为我们会从东峰突破,西峰的'千刃崖'虽然险,但他们的尸人怕风,崖底的罡风能吹散尸毒。
玄霄师叔带佯攻队提前两个时辰动手,玉衡师太的补给线改从南溪谷绕,那里的灵泉能洗去追踪气息。\"
\"那总坛...\"苏璃的剑尖抵住西峰标记,\"千刃崖到总坛要过三重悬桥,时间够吗?\"
\"不够。\"我扯下腰间的灰兔毛香囊——那是阿桃用灰兔换毛时织的,\"所以我和苏璃走飞瀑密道。\"
\"飞瀑密道?\"苍松倒抽口冷气,\"那是百年前被雷火毁了的旧矿脉,里面全是蚀骨虫!\"
\"蚀骨虫怕火。\"我摸出袖中藏的赤焰珠,那是昨夜用混沌灵识解析出的火属性法器,\"我能引动灵识烧出通路。\"
苏璃突然握住我的手。
她的掌心全是薄茧,却暖得烫人:\"我和你一起。\"
\"韩枫。\"我转向浑身是伤的青年,\"你带镇魔司的弟子守在悬桥,若我们过了子时还没到总坛...\"
\"我知道。\"他用力点头,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我会带着兄弟冲进去,能拖一刻是一刻。\"
议事堂的烛火终于燃尽。
最后一点光熄灭前,我看见清玄子真人在袖中攥着块碎玉——那是当年暗河村的守护兽牙雕,和我娘留给我的半块,能拼成完整的白虎。
夜更深了。
我站在望月峰的悬崖边,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衣领。
远处幽冥宗的方向浮着层黑气,像团化不开的墨。
\"在想什么?\"苏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剑穗扫过我手背,\"怕?\"
\"怕。\"我如实说,\"怕撑不到毁掉引灵阵,怕韩枫他们冲进去时,我还困在密道里,怕...\"
\"停。\"她绕到我面前,月光落进她的眼睛里,像落进两潭碎银,\"你说过,只要我们站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摸出怀里的半块虎雕,和清玄子的那半块在记忆里拼合。
山风突然大了些,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在山谷里撞出回音。
\"顾尘。\"苏璃把剑递到我手里,剑鞘上还留着她的体温,\"明天,我要第一个砍了那大乘期老鬼的脑袋。\"
我望着她身后的月亮。
它正从云层里钻出来,银辉漫过她的发梢,漫过整座青云山,漫向幽冥宗的方向——那里的黑气似乎更浓了,像头蛰伏的巨兽,正睁开猩红的眼睛。
夜幕低垂,月色如洗。
我站在山顶,凝视着远处幽冥宗的方向。
风里有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像血,像腐肉,像即将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