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童的脸色几度变换，红白交错，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扇了一巴掌。
那个她口中反复轻贱的“废物”，如今不仅修为飞速提升。
竟还是传说中罕有一现的八级炼丹师？
她昔日的傲气、尖刻与冷眼，在这一刻全数崩塌，像是笑话一样反弹在自己身上。
此刻，没有任何人为她的羞耻停留片刻。
李梦远和叶良说完正事便各自离去，如同她只是空气，不值得多看一眼。
偌大的殿前空地，随后只剩她一人站立其间。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寒意一寸寸渗入骨中。
如今她修为尚浅，无法以灵气御寒，身体的颤抖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唤醒。
她抬眸看向大殿，而后低垂着头，一步步朝那间孤零零的茅草屋走去。
刚一离开无上崖，赵仁茂就忍不住开口：“二师兄，你方才为何总是拦着我？
那颜童虽然是性子傲了些，可她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小师弟那样对她……真的合适吗？”
李梦远闻言侧目看他一眼，语气不急不缓：“我倒问你一件事，当初小师弟陷入心魔时，你最遗憾的，是哪一桩？”
赵仁茂一愣，神色有些复杂。
——那时他最悔的，无疑是自己没能好好点拨叶良，没有告诉他。
修行之路从来不是靠天赋硬撑的比拼，无需将一切都背在肩上。
他曾是被誉为奇才的希望，也正因这二字，背负了太多期待。
他拼命修炼、竭力表现，执念太深，才让心魔有机可乘，一朝缠身久久不散。
想起往昔的事，赵仁茂微微叹了口气：“颜童身上确实有小师弟当年的影子……
我心软得快，总不愿看她吃苦受累，所以才……”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或许是我错了。
小师弟曾走过那些岔路，如今再遇类似的人，自然明白该怎么引导。
是我多此一举。”
李梦远淡淡应了一声，神情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他的做法没有错，再放任下去，颜童将来恐怕会走得更偏。”
赵仁茂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只以为他是担心颜童步上叶良当年的老路，点头后便没再说什么。
李梦远又叮嘱他好好准备启程去秘境的事，随后与他分道而行。
待赵仁茂御剑离去，李梦远才独自转身，踏风而上，往主殿方向缓缓飞去。
主殿内，一间清幽安静的小屋里，王阳正坐在案前翻阅书卷。
如今虽说世间万象皆可藏于储物袋内，但他依旧钟爱纸墨翻页的沉静，那是修行之外的一份心定。
听得脚步声入内，他抬起头看向来人，语气温和的说了句。
“你去无上崖了？”
李梦远在他对面坐下，点点头：“刚回来。
关于秘境那边，已经敲定，三日后动身。”
王阳轻应一声，放下手中书卷：“那孩子状况如何？”
李梦远叹了口气：“性子还是那样，傲气不改。
小师弟似是有意借些苦头磨磨她的棱角。
我过去时，她正从厨房出来，一身脏兮兮的，估摸着是自己生火做饭了。”
他话说到一半，神情略显迟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大师兄，你之前说的……真的确定？
如今的颜童，才是真正的小师弟？
可她明明是个姑娘啊……”
王阳闻言淡淡瞥他一眼，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心里其实早已有数，何必问出口。”
李梦远抿了下唇，苦笑一声：“可我总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了。
小师弟不是小师弟……你告诉我真相那一刻，我险些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我们一同长大的阿良啊！”
王阳闻言，眼神沉静如水：“无论他是谁，昔日如何，将来便仍是如此。
你别忘了，那一夜，我曾想查探他的神魂，是师父亲自出面阻止的。”
他语声不疾不徐：“师父既未出言揭破，甚至阻我动手，就说明，他已被默认，仍是我青阳门的小师弟。”
提及此事，李梦远不禁回忆起那一晚。
那是叶良百岁寿辰，席间他醉酒不醒，是王阳亲自将他扶进屋歇息。
左清清进入秘境整整十年，修为飞跃，眼看着便要踏入化神境。
可反观叶良，修为依旧原地踏步，毫无寸进。
王阳察觉异常，不免心生忧虑。
他始终记得，叶良曾经深陷心魔险境，如今修炼停滞，会不会是那心魔未除，再次潜藏作祟？
带着这个疑问，他亲自出手探查。
可这一探不要紧，反倒查出了更深层的问题。
禁制。
他瞬间回忆起了当年的一桩旧事。
那时，师父身染重伤将陨之际，曾将他唤至床前，郑重托付：
“日后若小师弟有所异变，或被魔念吞噬、或遭外魂夺躯，我已于他体内布下禁制。
禁制之中，藏有我一缕残魂，若有不妥，那残魂会强行压制其修为，使之不得寸进。”
如今情况正是如此。
叶良未曾表现出入魔征兆，却确确实实被禁制束缚，修为止步不前。
若非魔侵，那便只剩一个可能。
此身，非原主。
念及此处，王阳再无迟疑，当即祭出搜魂之术，欲一探究竟。
可刚一施术，便有一道熟悉至极的神识阻力扑面而来。
那股气息，正是师父！
是师父那缕沉眠于封印中的神魂，亲自出手遮掩了叶良神魂的真貌。
王阳心神剧震。
那一刻，王阳便明白了，这个“借壳而生”的人，已得师尊默认，甚至连禁制中的最后一缕残魂，也愿出手为其遮掩。
那一夜，他陪着叶良沉默坐了许久。
眼前这人，面孔是旧日小师弟的模样，可神情举止，早已换了灵魂。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许久都未曾移开视线。
回溯过去几年的点滴，一件件细节浮上心头。
哪怕师尊暗中掩护，可蛛丝马迹早已散落在他们相处的日常之中。
譬如，这个新的“叶良”，性情开朗许多，待人总是和煦真挚。
譬如玄青赫对他的喜爱更甚从前，口口声声“小师弟如何如何”，那份发自肺腑的骄傲，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或许，这正是命数使然，也是上天给他们一众师兄弟、以及整个青阳门的救赎。
毕竟他们都清楚，曾经的纯阳之体小师弟，心魔根深蒂固。
真正的问题，并非出在天资上，而是出在他们这些师兄弟的疏忽失职上。
若无如今这位“叶良”的到来，小师弟终有一日会彻底堕入魔道，而到了那时，他王阳，就必须亲手了结他性命。
那将是一场不可承受的悲剧。
青阳门此时本就风雨飘摇，若是无上崖再传出“崖主入魔”的噩耗，不仅名声尽毁，恐怕整个门派都将随之动摇。
想到这一层，王阳心念顿开。
那晚，他终于真正认同了眼前这位叶良，并将他视作唯一的小师弟来看待。
甚至，在兄弟之情之外，更多了一份由衷的感激。
也正因此，在那场雷劫之后，当他看见叶良为了左清清而遍体鳞伤？
王阳才会动怒，才会那样严厉地质问起他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