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十车的粮食,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处理完。
赵予书说是送给边北将士,分文不取。
但边北六将还是按照两百文钱一石的价钱给了她银子。
市面上粮食的价格在三百文到六百文之间,赵予书的这些粮食全是精米精面,又是在粮食紧缺的时候运送过来,本身价值更应该在七百文钱左右。
所以除了银钱,边北六将又拿出了些铺子和田地的契约:
“赵公子,我们的银钱有限,但也知道没有白拿人东西的道理,只能用这些再抵一部分债了。”
赵予书也清楚,晋王做事,想来是公平公允。
那些粮食就算是她真的想白送,以晋王的性格也不可能白拿的。
他是如此,他底下的人自然也是同样的办事风格。
因此对于六将送来的东西,她没有推辞,他们给,她就利落地接过了。
“正巧我打算在边北开店,这些东西来的恰到好处。”
六将心里嘀咕,他们边北的人,连饭都吃不饱,还怎么可能去旁的店铺里消费?
给出的铺子店契虽然厚厚一沓,但在他们心里,这东西就跟废纸没区别。
不是没有人尝试过在他们边北开店做生意。
但想在边北赚钱,就等同于在寺庙外面卖梳子,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们以为是赵予书怕他们不好意思,在宽慰他们给他们解围,因此也只是满怀愧疚的低了低头。
六将道:“此次灾荒,我朝将士早已多日食不果腹,如今有了夫人的这些粮食,总算是能熬过这个冬天了。”
天将从身上取下一件信物,递给赵予书:
“夫人,请收下这个,只要你在边北境内,无论遇到什么麻烦,尽管差人拿着信物来找我六人,我们绝无二话!”
在赵予书的记忆里,她也是见过边北六将的,只是绝非眼前的六人。
在上一世,她倒是也听说过一件事,由于边北过于苦寒,土地贫瘠,种植艰难。
曾经有将士活活饿死在军中。
她不敢确定,眼前这六人上一世是否就因此而销声匿迹。
只希望这一次,有了她这些粮食的帮助,边北的将士们能撑的久一些,熬过这个残忍的灾年。
……
边北军营,东面大营。
满脸愁苦的副将咬着牙,又把自己的腰带勒紧了些。
下属匆匆跑进来汇报:“不好了副将军,伙夫刚刚传话,咱们营里的最后一把野菜,已经在中午时用完了,今天晚上他实在找不出东西给将士们吃了。”
副将黑着脸,咬牙道:“怎么会用完?附近山上不是还有野菜吗,叫伙夫带人过去挖!”
下属苦着脸,有气无力道:
“上山的路在西营那边,西营天天带人挖,能吃的东西早被他们给挖光了。”
“那怎么办?没东西吃,难道真要我这几千人的兵马活活饿死不成?”
副将一拳恨恨锤在墙上,仰头含泪望天:
“老天爷,求求你开开眼吧!只要你愿意给我粮食,让我这几千大军度过这场饥荒,来世我愿意做猪做狗,做牛做马!”
南面大营。
主将被晋王调走执行秘密任务去了,副将负责管理营中事务。
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把刀,对准自己的右小腿,手起刀落,小腿肚一片肉就掉进了准备好的碗中。
副将深吸一口气,惨白着脸把伤口包扎好,用衣摆将伤势遮住,几个深呼吸,装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端着碗找到负责做饭的伙夫。
“这块肉给你,把它切碎点,把它和树根煮在一起,今天晚上,咱们营里的弟兄喝肉汤!”
伙夫接过碗,看到新鲜的肉,满脸惊讶:
“副将军,附近所有能吃的野兽都被咱们给杀光了,你这是从哪又弄来的肉?”
“让你做你做就是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废话!”
副将军拿出威严,冷冷横了他一眼,放下肉碗,转身大步离开。
伙夫又研究了会儿这肉,感觉它的截面既不像猪肉,也不像牛肉,更不是鸡肉。
可能是什么独特的野兽吧。
他没有多想,操刀把这块肉切得碎碎的,直到变成肉沫,才洒进了大锅里,跟下午刚带着兵将们挖出来的树根煮在了一起。
西面大营,离军营靠近的小山坡上。
副将军在几个小兵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下山。
其余下属见状赶紧过来帮忙:“副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西营副将低着头没说话。
他的下属代他道:“可恶的契丹人狡猾,在山上装猎物设下了埋伏,副将军一时不察,中了他们的陷阱。”
众人闻言都吓了一跳,有人迟疑着问:
“那……这次上山,找到能吃的东西了吗?”
西营副将苦笑:“所有能吃的,早在半月前就被我们和东营一起挖光了,今天上山也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抓到什么飞禽走兽,现在希望也是落空了。”
他说着,拖着伤腿,挥开搀扶他的人,垂头丧气地回了营帐。
其余将士闻言面面相觑,眼中都掠过悲伤之色。
六天了,队伍已经吃了整整六天的野菜汤。
如今更是连野菜都没得吃了。
老天爷,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真的非要我们大军活活饿死不可吗?
北面大营,这是离契丹边界最近的地方,此时正在经历一场厮杀。
契丹人骑马作战,大刀舞的赫赫生风,边打边猖狂大笑:
“用力点,再用力点,汉人小子,你们今天都没吃饭吗?”
被他们说中的北营兵将面如菜色。
他们何止今天没吃饭,他们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正经吃过东西了。
如今更是快忘了大米什么滋味。
其余三个营还好,只是饥饿。
他们北面最惨,吃不饱饭,还要天天作战。
每天都有人在死。
连土地都被染成了红色。
“给我上!”北营副将提着红缨枪,冲在一众将士前,身先士卒:“弟兄们,跟他们拼了!饿死也是死,战死也是死,马革裹尸还远比饿死光荣,都给我杀,拿出你们的最后一丝力气,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了!”
“杀啊!!”
几百名将士们齐声呐喊,声音中满是悲痛和沉重。
一人倒下。
十人倒下。
百人倒下了。
将士们有气无力,战马们更是精神萎靡。
相反契丹人兵强马壮,杀他们就跟切萝卜一样,一刀一个。
混乱中,只见一道刀光。
刚刚还奋勇无比的副将军跌下马,脖子上往外喷着血。
“副将军!”
其余将士惊慌地要往他身边赶。
“别管我!”
满是是血的副将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拦住他们:
“给我杀,继续杀,边北的将士,就是耗尽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也要跟契丹人死战到底!”
喊完这一句,他的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了。
闭上眼睛前,似乎看到了边北主将地藏满脸焦急地提着刀朝这边赶。
是临死前的幻觉吗?
北营副将勾出了一丝微笑,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
将军,属下做到了。
我,没有给您丢脸。
与此同时,刚运回了八车粮草的天玄和地藏两位将军赤目欲裂。
“蛮夷敢尔!”
来不及多说,二人连铠甲都来不及换,抽出佩剑便加入了战局。
“弟兄们撑住!我们给你们带粮食回来了!我们把契丹人都杀光,今天晚上,给你们蒸热腾腾的白米饭吃!”
什么?有粮食了?
终于有粮食了!
北营的将士们,瞬间像被打了鸡血,一个个重新燃烧起了斗志。
“冲啊!跟他们拼了!”
“杀啊!给副将军报仇!”
一时间,士气高涨,契丹人见势不对,又与他们缠斗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敌后没有恋战,立刻收兵撤退。
与此同时,东营,七车粮草回了大营。
“火头军快过来,咱们有粮食吃了,赶紧架锅烧火!”
“什么?有粮食了?”
“真的假的,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听着像是将军的声音,走,快过去看看。”
一个又一个将士冒头,一张张面孔,全被饿的发青。
瞧见一袋接着一袋,打开真是白花花的大米后,众将士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声欢呼。
“太好了,终于有粮食吃了!”
“将军威武,晋王威武!”
欢呼声连绵不绝。
南面大营,伙夫正煮着树根,将军忽然闯了进来,悄声道:
“我带了粮食回来,找几个人跟我过去搬运,小声些,别声张。”
忽然发现伙夫锅里煮着东西,将军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惊讶:
“这是肉,咱们营里怎么会还有肉吃?”
伙夫老实道:“这是副将给我的。”
“副将?”将军皱了皱眉,想起那个总是一脸奸猾的男人,难道这个人还私藏了东西,不然怎么别人都没得吃,他还有肉往外拿?
他脸色一冷:“你去带着火头军搬粮,我去找副将聊聊。”
说罢转身大步走,朝着副将的营长直直冲去。
营长内,副将军用牙咬着布料,正在忍痛给自己上药。
小腿上碗大的伤口,殷红得渗人。
南营将军没打任何招呼,冷着脸就走了进来:
“军中粮食短缺,山中野兽早已死绝,你哪里来的……”
他忽然停下了声音,震惊地看着副将军腿上坑坑洼洼的伤口,和明显刚受的新伤,瞳孔扩大,再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