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郡江陵城的青石板路上,一辆普通的骡车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御史大夫冯劫紧绷的下颌——他奉李岩之命南下试点新政,却在城外二十里就听说了怪事:原定今日的乡三老选举,竟有三个村落联名罢选。
「大人,到了。」车夫低声提醒。冯劫整了整粗布头巾,跟着人流混入城隍庙。正殿里烟雾缭绕,几十个老农围坐一圈,为首的老者敲着旱烟袋:「选啥三老?还不是和从前一样,便宜那些豪强!」
「王老汉说得对,」有人附和,「去年选的里正,拿了张家的银子,硬是把我家三亩水田判成旱地!」
冯劫心中一沉,假装买香靠近,刚要开口,忽听庙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头戴斗笠的中年人走进来,腰间挂着的竹板上刻着「泗水亭长」四个字。
「刘季?你怎么来了?」王老汉挑眉。
那中年人摘下斗笠,正是沛县泗水亭长刘邦。他咧嘴一笑,从袖中摸出两块芝麻糖递给围观孩童,这才道:「听说江陵在选三老,我来凑个热闹。老汉们说说,为啥不想选?」
「哼,还不是被坑怕了!」有人啐道,「前年郡守说『民选里正』,结果当选的全是大族子弟,咱们平头百姓连票都摸不着!」
刘邦蹲下身,拨弄着香灰画圈:「我在沛县听说,这次不一样。皇帝派了御史大夫亲自坐镇,选票用的是「秘密写票法」,谁也不知道你选了谁。」他忽然压低声音,「而且……听说要是选上的三老不干事,百姓还能联名罢免!」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冯劫暗暗吃惊,没想到自己尚未公布的细则,竟被这亭长摸得一清二楚。正琢磨间,忽听庙外传来马蹄声,几个锦衣家仆闯入,大声呵斥:「都散了!郡守大人有令,今日选举延期!」
「凭啥延期?」刘邦起身挡在门前,「皇诏说今日巳时正选举,你们敢抗旨?」
家仆冷笑:「抗旨?你知道这次参选的都是哪些贵人?我家主人张大人,可是楚考烈王后裔——」
「砰!」
刘邦手中竹板狠狠砸在门框上,震得门神画像簌簌掉落:「我只知道,皇诏高于一切!」他转头望向冯劫,「这位兄弟,你说是不是?」
冯劫心中一动,故意大声道:「正是!某虽为商旅,却也听说,此次选举若有舞弊,御史台定当严惩!」
家仆脸色微变,甩袖而去。刘邦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轻声道:「兄弟,跟我来。」
二人绕到城隍庙后巷,刘邦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上面赫然盖着南郡郡丞的官印:「这是我今早截下的『推荐名单』,你瞧瞧。」
冯劫展开竹简,目光扫过上面的名字,瞳孔猛地收缩——三十个候选人里,竟有二十七人姓「张」「景」「昭」,全是楚国旧贵族。他攥紧竹简,沉声道:「你为何帮我?」
刘邦挠了挠头,咧嘴笑:「不为啥,就觉得皇帝这次玩真的。再说……」他目光灼灼,「我刘季也想试试,能不能靠本事挣个功名。」
正午时分,选举正式开始。江陵城中心的空地上,百余个陶瓮一字排开,每个瓮上贴着不同村落的名字。冯劫换上官服,手持金令箭朗声道:「今日选举,凡年满五十、无劣迹的黔首,均可提名候选人!得票最多者,即为乡三老!」
人群中响起惊疑声。王老汉被推搡着上前,手里攥着冯劫亲自发的桑皮纸选票,墨迹未干的「王富贵」三个字歪歪扭扭。他将纸团投入瓮中时,手指微微发抖:「活了六十岁,头回觉得自己说的话管用。」
选举进行到申时,张氏族长张仲突然带人闯入,手中举着一卷泛黄的竹简:「且慢!我张氏先祖曾为楚相,按周礼『世禄世卿』,三老之位理当——」
「放你的屁!」刘邦跳上石桌,「现在是大秦,只认皇诏不认周礼!」他转向冯劫,「大人,我听说皇帝新制『选举舞弊律』,该怎么判?」
冯劫冷笑,展开李岩亲赐的《秦民新律》:「凡操纵选举者,笞五十,充军朔方。张仲,你还要争么?」
张仲脸色煞白,扑通跪倒。此时,计票声传来:「江陵西乡,刘邦,一百二十三票!」
全场哗然。刘邦愣在原地,直到冯劫将「乡三老」的木牌递到他手中,才如梦初醒。王老汉拽了拽他的袖子,笑道:「刘亭长,以后咱西乡就靠你了。」
「别慌,」刘邦擦了把额头的汗,忽然瞥见人群中闪过一抹玄色衣角——那身影极像皇帝身边的赵高。他心中一动,挺直腰杆朗声道:「明日起,我在西乡公所设『鸣冤鼓』,谁有难处只管来!」
暮色四合时,冯劫回到驿馆,赵高已在房中等候。「陛下神机妙算,」冯劫将选举名册呈给暗格中的密使,「旧贵族果然试图操纵选举,幸亏有个刘邦搅局……」
「刘邦?」密使挑眉,在竹简上记下名字。冯劫忽然想起刘邦看赵高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忍不住道:「此人性情诡谲,却颇有急智,或许……」
「陛下自有安排。」密使合上竹简,「明日你便将刘邦的治绩快马报京,另外……」他压低声音,「南郡粮仓的亏空案,陛下要你十日之内查清。」
冯劫领命而去,密使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想起李岩临行前的叮嘱:「南郡乃楚地旧都,若新政能在此推行,天下可定。」他摸了摸袖中皇帝亲赐的「便宜行事」金牌,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激荡——或许,他们正在创造的,是比统一六国更伟大的事。
与此同时,刘邦坐在西乡公所的油灯下,对着《秦律》竹简直皱眉。萧何蹲在一旁磨墨,忽然道:「亭长,明日要审的那桩田产案,不如试试『实地丈量法』?」
「啥法?」
「就是用皇帝新制的『丈杆』,一厘一厘量清楚。」萧何眼中闪过精光,「我听说百工署还制了『土地绘图术』,能把田地形状画在纸上……」
刘邦眼睛一亮,忽然拍桌而起:「好!就这么干!要是干成了,说不定能给皇帝递个折子——」他忽然意识到失言,干咳两声,「咳咳,夜深了,睡吧。」
萧何低头偷笑,瞥见刘邦腰间新挂的「三老」木牌,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窗外,秋虫唧唧,远处的郢都故城墙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在见证一个新时代的胎动。
这一夜,南郡的星空格外璀璨。冯劫在驿馆奋笔疾书,刘邦在公所挑灯夜读,而千里之外的咸阳宫,李岩正对着南郡地图沉思。赵高捧着刚送来的密报,低声道:「陛下,刘邦此人……」
「留着吧。」李岩轻笑,「市井之中藏龙蛇,这话果然不假。」他挥笔在地图上圈出沛县,墨点如流星坠地,「告诉冯劫,让刘邦放手去干。若有成效,朕便将他的治绩颁行天下——毕竟,朕要的新政,从来不是空中楼阁。」
烛火跳动,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的《华夏九州图》上,那身影忽而高大,忽而狭长,却始终坚定如铁。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李岩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今日收到的百工署密报:水力鼓风机已批量生产,熟铁产量提升五倍。
他望向窗外,轻声道:「变革的车轮一旦转动,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刘邦也好,冯劫也罢,你们且看着——朕要的大秦,是连泥土里都能长出铁器的大秦。」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爬上宫墙时,南郡的百姓们已扛着新制的铁犁出门。刘邦站在田头,看着萧何用丈杆丈量土地,忽然想起昨日选举时那个神秘的玄色身影。他摸了摸腰间的木牌,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或许,真如皇帝所说,这天下,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