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路上缓缓行驶着,我和窦知乐聊了很多。
我问他:“你家祖坟塌了,接下来有的忙了。”
“没有那么麻烦。”窦知乐说道,“事实上,窦家祖坟里面葬着的,大多是衣冠冢。”
窦知乐的回答让我一愣,随即便了然了。
窦金锁的父母死于乾坤鸳鸯钩,尸骨捞上来时已经面目全非,没有全尸。
更别说他被操控,污了名声的祖祖了。
可以这样总结,但凡窦家祖上有一位全须全尾地活下来,窦金锁也不至于活成现在这个样子,窦知乐也不会这么被动。
就算有个残尸又如何,魂魄还不知道被拘在什么地方。
所以窦知乐在乎的,从来都是祖坟里藏着的灰仙。
只要灰仙没事,窦金锁没事,迁坟对于他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窦知乐老神在在地说道:“这坟一迁呐,窦家就要走上坡路咯。”
他笑了起来,我和黎青缨也跟着笑。
看来窦知乐对我们当铺还是很有信心的。
我的心情也跟着明媚了一些:“窦老,迁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
窦老笑道:“一定。”
等回到当铺,进到倒座房的客厅,我们就看到窦金锁正靠在沙发上睡觉。
他脸上的那股死气已经退去,接下来应该会小病一场,好好调理不会有大碍。
窦知乐轻轻摇醒他:“金锁,醒醒,跟二叔回家。”
窦金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二叔,你们回来了?事情都解决了?”
“解决了。”窦知乐说道,“我给你一周时间好好休息,一周后,我会将毕生所学亲授于你,你小子给我振作起来。”
窦金锁一听,顿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地拉着窦知乐,问他是不是在骗他?
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送走两人之后,我提着六角宫灯就去了正院。
西屋里,柳珺焰一直在等着。
他接过六角宫灯,眼睛在我身上扫视了一圈,确定我没受什么伤,这才说道:“辛苦小九了。”
“啧啧啧,辛苦小九了。”灰墨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阴阳怪气地学了一声。
随后,他看了看铜钱人,又背着手,绕着柳珺焰看了一圈,说道:“头发长了,气质也变了,其他倒还是老样子。”
他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柳珺焰的肩膀,说道:“哥们儿,我这条小命第二次交到你手里,可别再让我赌输了。”
柳珺焰扯开他的手,对我说道:“小九,你先去休息,我跟他好好谈谈。”
灰墨穹直接弓起手臂勾在了柳珺焰的肩膀上,催促道:“对对对,老妹儿你先忙,咱爷们儿多年不见,得好好叙叙旧,咱当铺里有酒有菜吗?好久没碰这玩意儿了,馋。”
“你们聊。”我说道,“我去买酒买菜,一会儿送过来。”
灰墨穹打了个响指:“得嘞,老妹儿,辛苦。”
我从当铺出来,骑着小电驴去买酒,又去熟食店买了二斤猪头肉,一只烤鸭,以及一点素菜。
然后拐去镇南边的蛋糕房,买了一个大蛋糕。
回到当铺,我让黎青缨将酒和菜送去正院,自己则去装了一些香烛纸钱之类的,等我收拾好,黎青缨也过来了。
她问道:“要出门?”
“嗯。”我应道,“你跟我一起。”
黎青缨开车,我拿着蛋糕坐在副驾驶,报了地址。
一听那地址,再看看我手里的蛋糕,黎青缨顿时明白了。
她发动车子,一路开往墓地。
我曾经答应过卢秋生,等到仇人被绳之以法的那天,我会带着蛋糕去他墓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
白仙儿和小怪物今天都已经死在了墓中,卢秋生一家泉下有知,灵魂终于能安息了。
今天,很多人的灵魂都能得到安息了。
从墓地回来,天已经黑了,简单吃了晚饭,洗漱之后,我和黎青缨就坐在了南书房的柜台里,守铺子。
那对佛眼还在冰箱里放着,清澈如水。
那晚那个女孩说,她过几天会来找我要当金——一滴灯油。
我一直在等着,毕竟这一单理论上来说,并没有完成。
是否继续交易,我得跟她说清楚。
等到十一点,我没想到先等来的,竟是另一个女孩。
而且这个女孩,我和黎青缨都认识。
是陈桃。
她就站在门槛外面,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小裙子外面套着薄呢子大衣,手里还抱着一个樱桃小丸子的玩偶。
这是她从珠盘江里立尸的那天夜里,她的父母烧给她的。
这是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秋末的套装,在隆冬时节,终于穿在了她的身上。
大仇得报,陈桃今夜可能就要去投胎转世了,最迟也就是鸡鸣之前。
可她没有急着走,而是来了我这儿……我赶紧拿出手机,翻出陈父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
我又让黎青缨去把之前我没用完的牛眼泪拿过来。
没一会儿,陈父陈母开着面包车就赶过来了,两人满脸疑惑。
等我将牛眼泪分别抹在他们的眼睛上,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打扮的漂漂亮亮,纯真烂漫的陈桃。
一时间,哭成了一团。
直到这一刻,我才彻底明白过来,陈桃为什么要来我这儿走这一遭。
她死的太惨了,全身皮囊全部被剥掉,血淋淋地立在江水里,那个样子,将会伴随她父母的后半生。
每当午夜梦回,二老记得的,永远是她那血淋淋的样子。
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愧疚与自责。
但经过今夜,陈父陈母的心里会好受很多。
他们的宝贝女儿收到了迟来的生日礼物,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去投胎转世了,这是对他们来说,最大的慰藉了。
多么懂事又善良的女孩儿啊。
可惜了。
在我的不停催促下,陈桃终于离开。
陈父陈母千恩万谢,红着眼睛也离开了。
那会儿已经过了夜里零点,我想着今夜应该没什么事儿了,就打算关门睡觉。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但每走一步,衣服上的银饰就会叮当作响。
我和黎青缨同时抬头朝外看去,就看到了那个在当铺挖掉一双佛眼的女孩。
她还是那天的打扮,眼眶里布满了干涸的血迹,空洞洞的。
她一步一步朝着当铺走来,脚尖是踮着的,脚后跟不着地。
整个人身上布满了沉沉的死气。
她就站在南书房的门槛外,张嘴机械地慢慢说道:“掌柜的,我来拿回我的一对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