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
谢惊鸿站在客栈后院的水井边,用冰冷的井水冲洗着刀上的血迹。
水珠顺着刀锋滑落,在月光下像一串透明的珍珠。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这世上除了擦刀,再无其他重要的事。
唐柔坐在井沿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翠绿色的小玉瓶。
她的左肩受了伤,白衣染血,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你为什么不追?”
她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黎明中格外清晰。
谢惊鸿没有抬头:“追谁?”
“柳无风。”
唐柔晃了晃手中的玉瓶,“他中了我的‘碧磷散’,跑不远。现在追,还能问出更多。”
谢惊鸿将刀举到眼前,检查是否还有血迹残留:“他说得够多了。”
唐柔轻笑:“你不好奇吗?关于你的身世。”
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映在谢惊鸿棱角分明的脸上:“江湖传言,十有八九是假的。”
“但总有一二是真的。”
唐柔跳下井沿,走到谢惊鸿面前,“比如他说‘千机引’与金陵王家有关,这部分是真的。”
谢惊鸿终于看了她一眼:“所以你要去金陵。”
“是的。”
唐柔点头,“而你,谢惊鸿,你也要去金陵。不仅因为解药在那里,更因为你的过去在那里。”
谢惊鸿收刀入鞘:“天亮前离开这里。”
客栈已经不能待了。
两人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趁着天还没亮,悄悄离开了清水镇。
唐柔不知从哪里弄来两匹马,一黑一白,都是上好的骏马。
“偷的?”谢惊鸿问。
唐柔已经翻身上了白马:“借的。主人已经用不上了。”
谢惊鸿明白她的意思——主人已经死了。
他没再说什么,跨上黑马,两人一前一后,向东方疾驰而去。
太阳升起时,他们已经离开清水镇三十里。
唐柔在一处小溪边勒住马:“休息一会儿,马需要喝水。”
谢惊鸿下马,走到溪边捧水洗脸。
冰凉的溪水让他清醒了许多。
他抬头时,看见唐柔正在处理肩上的伤口。
白衣褪到腰间,露出雪白的肌肤和一道狰狞的伤口。
“需要帮忙吗?”谢惊鸿问。
唐柔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粉末撒在伤口上。
她的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不是她的身体。
“唐门的人都不怕痛?”谢惊鸿问。
唐柔穿好衣服:“不是不怕,是习惯了。从小试毒,痛觉早就麻木了。”
谢惊鸿想起柳无风的话——“她连自己的同门都能杀”。
他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突然有些好奇她的过去。
“为什么偷‘千机引’?”他问。
唐柔系好衣带,抬头看他:“因为那本来就是我的。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你父亲?”
“唐门上任掌门,唐天绝。”
唐柔的声音平静,但谢惊鸿注意到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三年前死于非命,‘千机引’被三长老据为己有。”
谢惊鸿听说过唐天绝的名字。
江湖传言,他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下毒害死的。
看来传言不假。
“所以你要复仇。”谢惊鸿说。
唐柔微笑,那笑容让谢惊鸿想起毒蛇捕食前的姿态:“复仇只是开始。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两人重新上路,中午时分来到一个小村庄。
村子很小,只有一家简陋的茶肆。
唐柔提议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茶肆里只有三张桌子,两张已经坐了人。
一张是个老农和他的孙子,另一张是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
谢惊鸿和唐柔选了最角落的桌子坐下。
“两碗面,一壶茶。”谢惊鸿对店小二说。
面很快端上来,热气腾腾,上面飘着几片青菜。
谢惊鸿拿起筷子,却见唐柔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银针,悄悄在面和茶里都试了试。
“干净。”她低声说。
谢惊鸿挑眉:“你也会怕中毒?”
唐柔微笑:“小心驶得万年船。况且,唐门不止我一个会用毒。”
两人安静地吃着面。
邻桌的两个商人一直在低声交谈,谢惊鸿的耳朵捕捉到几个词——“金陵”、“王家”、“宝物”。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面,但注意力已经转移到那两人的谈话上。
“...听说王家悬赏万两黄金捉拿盗贼...”
“...不只是黄金,还有王家的‘血玉麒麟’...”
“...奇怪的是,盗贼只拿走了半块...”
谢惊鸿的筷子微微一顿。
血玉麒麟,这正是他从王家拿走的东西。
但为什么说是半块?
唐柔似乎也听到了谈话,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她轻轻踢了谢惊鸿一脚,示意他继续听。
“...另外半块据说在唐门...”
“...难怪最近唐门的人频繁出现在金陵...”
“...江湖要不太平了...”
两个商人吃完面,付钱离开了。
谢惊鸿和唐柔对视一眼,默契地加快吃饭速度。
出了茶肆,两人牵着马走在村中小路上。
“半块血玉麒麟?”唐柔低声问,“你只拿了半块?”
谢惊鸿摇头:“我拿的是完整的。”
“那他们为什么说只有半块?”
谢惊鸿没有回答。
三年前那个雨夜,他潜入王家祠堂,从密室中取出血玉麒麟时,它确实是完整的。
那是一块通体血红的玉石,雕刻成麒麟形状,触手生温,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
“除非...”唐柔突然停下脚步,“除非血玉麒麟本来就是一分为二的,而你拿走的,只是其中一半。”
谢惊鸿皱眉:“为什么这么想?”
唐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小心打开——里面是一个精巧的金属装置,由无数细小的齿轮和机关组成,中心有一个半月形的凹槽。
“‘千机引’,”她轻声说,“看到这个凹槽了吗?它的大小和形状,正好可以容纳半块血玉麒麟。”
谢惊鸿盯着那个凹槽,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千机引’和血玉麒麟是一体的。”
唐柔点头:“而且柳无风说它们与你的身世有关。谢惊鸿,你到底是谁?”
谢惊鸿沉默。
他从小被师父收养,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师父临终前只给了他一把刀和一个名字——谢惊鸿。
“我不知道。”他最终回答,“但金陵会有答案。”
两人继续赶路,天色渐晚时,远处出现了一座城池的轮廓。
“洛城,”唐柔说,“我们今晚在那里过夜。”
洛城比清水镇大得多,城墙高耸,城门处有士兵把守。
谢惊鸿和唐柔牵着马排队入城,守城的士兵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问。
城内很热闹,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
唐柔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带着谢惊鸿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家名为“醉仙居”的客栈前。
“这里安全。”她说,“老板是我父亲的老朋友。”
客栈不大,但很干净。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子,看到唐柔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
“两间上房。”唐柔说,“要安静的。”
老板点头,亲自带他们上楼。
走廊尽头有两间相邻的客房,干净整洁,窗外是客栈的后院。
“饭菜一会儿送来。”老板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唐柔一眼,退了出去。
谢惊鸿检查了房间的每个角落,确认没有暗门或藏人之处,才放下行李。
他的刀始终没有离身。
不一会儿,一个小二送来饭菜——四菜一汤,还有一壶酒。
唐柔照例用银针试毒,确认安全后才让谢惊鸿动筷。
“你不吃?”谢惊鸿问。
唐柔摇头:“我约了人。你自己吃吧,记住别出门,也别让任何人进来。”
谢惊鸿挑眉:“包括你?”
唐柔微笑:“如果我敲门,会说‘夜雨孤灯’四个字。没有这句话,别开门。”
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谢惊鸿一人面对满桌饭菜。
谢惊鸿慢慢吃着,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外,然后是三长两短的敲门声。
“夜雨孤灯。”唐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谢惊鸿起身开门。
唐柔闪身进来,脸色比出去时苍白了许多,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间有血迹渗出。
“你受伤了。”谢惊鸿说。
唐柔摇头:“不是我的血。”
她张开手,掌心是一个小小的铜钥匙,“拿到了。”
“什么钥匙?”
“开启真相的钥匙。”
唐柔疲惫地坐在床边,“明天我们去城西的老君庙,那里有人等我们。”
谢惊鸿注意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你中毒了。”
唐柔勉强一笑:“没什么,一点小毒,奈何不了我。”
谢惊鸿不信,上前抓住她的手腕。
唐柔的脉搏又快又乱,明显是中毒的迹象。
他不由分说地扯开她的衣领,只见锁骨下方有一个细小的针孔,周围的皮肤已经泛青。
“谁干的?”他问,声音冷得像冰。
唐柔摇头:“不重要。帮我拿包袱里的绿色瓷瓶...”
谢惊鸿找出瓷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
唐柔吞下药丸,闭上眼睛调息。
谢惊鸿守在一旁,刀已出鞘,横放在膝上。
一个时辰后,唐柔的呼吸平稳下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谢惊鸿依然保持着警戒的姿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守着我?”她轻声问,“我死了,你不是正好可以拿走‘千机引’?”
谢惊鸿收刀入鞘:“你死了,谁给我解药?”
唐柔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谢惊鸿,你真是个糟糕的骗子。”
谢惊鸿没有回答,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已深,一轮明月挂在空中,清冷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像铺了一层霜。
“睡吧。”他说,“我守夜。”
唐柔没有推辞,和衣躺在床上,很快沉沉睡去。
谢惊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月光下的院落,思绪却飘回了三年前。
那时他刚出师不久,师父临终前告诉他,血玉麒麟中有他身世的线索。
他潜入王家,历经艰险才拿到宝物,却发现它除了材质特殊外,并无特别之处。
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因为他只有半块...
床上的唐柔翻了个身,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谢惊鸿转头看去,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睡梦中的她看起来如此年轻,如此脆弱,完全不像那个谈笑间取人性命的唐门毒女。
谢惊鸿突然想起师父临终的话:“刀再快,也斩不断缘分。”
当时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似乎有些懂了。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
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看来又要下雨了。
谢惊鸿握紧了刀柄,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