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叶凡和秦武就骑着两辆自行车,消失在了胡同的晨雾里。
柳如雪给他们准备了烙饼和水煮蛋,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她知道,叶凡要做的事,绝不会像他说的那么轻松。
1978年的北京城,还保留着古都的宁静和质朴。
宽阔的长安街上,汽车寥寥无几,更多的是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洪流。
街道两旁,是青砖灰瓦的民居和略显陈旧的苏式建筑,偶尔才能看到一两家国营商店,门脸不大,橱窗里的商品也乏善可陈。
“这地方,跟咱们江城比,就是个头大点,别的也没啥稀奇的。”秦武一边骑车,一边四下打量,嘴里评价着。
“别急,再过十年,这里会变成全世界最繁华的地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张白纸上,抢先画下属于我们的一笔。”叶凡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们今天的目标,是前门大街。
这里自古就是京城的商业中心,虽然此刻略显萧条,但那股子沉淀了数百年的商业气脉还在。
叶凡相信,只要政策的春风一吹,这里会是第一个焕发生机的地方。
两人骑着车,在前门大街附近转悠了整整一上午。
看了好几处地方,叶凡都只是摇头。
有的位置太偏,有的格局太小,有的产权复杂,都入不了他的眼。
直到中午,当他们拐进一条临近大栅栏的胡同时,叶凡的眼睛,猛地一亮。
胡同口,有一座两层的独立小楼。
青砖砌墙,雕花木窗,虽然因为年久失修,显得有些破败,门窗上的油漆都已剥落,但那股子大气沉稳的格局,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风光。
小楼前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被一道半人高的矮墙围着,院里几棵老槐树枝繁叶茂。
“就是这里了。”叶凡停下车,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座小楼。
这个位置,闹中取静。
离前门大街主干道不过百米,既能享受到人流,又不会被喧嚣所扰。楼上楼下加起来,至少有四五百平米,足够他施展拳脚。
最重要的是,这座楼的气质,和他心中的“静心斋”,完美契合。
“地方是不错。”秦武也点了点头,他打量了一下四周,“不过看这样子,像是没人住的公房,想盘下来,怕是不容易。”
正说着,一个穿着跨栏背心,脚踩拖鞋,手里盘着两个核桃的瘦高个男人,晃晃悠悠地从胡同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叶凡和秦武对着小楼指指点点,便斜着眼睛走了过来,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带着股子懒洋洋的痞气。
“嘛呢?二位,瞅了半天了,想买啊?”
秦武眉头一挑,上前一步,抱拳笑道:“这位大哥,打听一下。这院子,是哪家单位的?我们想租下来,做点小买卖。”
瘦高个上下打量了一下秦武,又看了看叶凡,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蔑:“租?呵呵,口气不小啊。知道这地界儿是谁罩着的吗?”
他用下巴指了指胡同深处:“我们麻爷的地盘。想在这儿开张,得先问问麻爷答不答应。”
“麻爷?”秦武心中了然,这是遇上本地的地头蛇了。
他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前门”,递了一支过去,笑道:“还请大哥给引荐引荐,我们也是诚心想做生意,规矩都懂。”
瘦高个接了烟,夹在耳朵上,却没点,脸上依旧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引荐?麻爷是你们想见就见的?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该干嘛干嘛去。这院子,麻爷早就看上了,准备改成个棋牌室。没你们的份儿。”
说完,他便扭头要走。
秦武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
这种小角色,在江城,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朋友,”秦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生意是生意,不是谁嗓门大就是谁的。我们真心想租,价钱好商量。你现在去跟你们麻爷说一声,就说江城秦武,想跟他交个朋友。见不见,让他自己掂量。”
那瘦高个脚步一顿,回头诧异地看了秦武一眼。
他从秦武的眼神里,看到了一股子他只在那些真正从刀口上舔过血的人身上才见过的狠厉。
这让他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但他仗着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嘴上还是不肯服软:“嘿,吓唬谁呢?江城?没听说过!我告诉你们,在这前门地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惹了我们麻爷,让你们在北京城待不下去!”
就在这时,叶凡一直没说话,他缓缓地骑着自行车,绕到了瘦高个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声音也很温和:“这位大哥,别那么大火气嘛。生意不成仁义在。既然这院子你们麻爷看上了,那我们走就是了。”
瘦高个一愣,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个白面书生的家伙,竟然这么好说话。
他顿时觉得刚才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气势又涨了回来:“算你们识相!”
叶凡依旧微笑着:“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好奇心重。我就想问问,你们麻爷,是叫李麻子吗?三十七八岁,左脸上有块疤,以前在丰台机务段烧过锅炉,后来因为偷盗国家财产,被开除了,是不是?”
叶凡每说一句,瘦高个的脸色就白一分。
等叶凡说完,他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那双盘着核桃的手,都开始哆嗦起来,看叶凡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鬼。
这些事,都是李麻子的老底,除了几个最亲近的兄弟,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叶凡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冷了下来,他凑近了瘦高个,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你回去告诉李麻子,他的底细,我一清二楚。包括他老婆在纺织厂跟车间主任那点破事,还有他偷偷把他爹留下来的那两根金条藏在哪个耗子洞里,我都门儿清。”
“这院子,我要定了。明天上午十点,我在这里等他。他可以来,也可以不来。不来也行,我下午就去拜访一下丰台区的派出所,跟他们聊聊十几年前的一桩铁路器材失窃悬案。让他自己选。”
说完,叶凡直起身,拍了拍瘦高-个已经僵硬的肩膀,冲他笑了笑,骑上车,对秦武说:“走了,吃饭去。”
秦武已经看傻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叶凡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个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像根木桩一样钉在原地的瘦高个,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骑车追了上去。
“叶凡!你……你他娘的是神仙吗?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秦武追上叶凡,声音里全是难以置信。
叶凡迎着风,心情很好:“这个李麻子,是京城一霸,干了不少坏事。他那点破事,报纸上都登过,我记性好,就记下来了。”
当然,他不会说,前世他就是负责调查李麻子案件的其中一员。
对付这种地痞流氓,他有的是办法。
动刀动枪,那是下下策。
攻心为上,诛人先诛心。
用他最害怕的方式,把他打回原形,让他知道,在自己面前,他连底裤是什么颜色都藏不住。
秦武听着叶凡轻描淡写的解释,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着叶凡那张年轻而平静的侧脸,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这个男人,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洞悉人心的手段。
他的敌人,不是站在第一层,也不是站在第五层,而是直接被他从大气层外,看得一清二楚。
跟这样的人做兄弟,是幸。
做敌人,是死。
秦武咧开嘴,畅快地大笑起来。
他知道,这“静心斋”,稳了。
北京城这盘棋,开局,就是天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