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退去时,林阎的后颈先触到了温度。
不是阴司巡夜时那种浸透骨髓的凉,也不是镜中通道里割面的冷,而是带着春末暖意的风,裹着糖画的甜香、茶汤的苦香,扑在他汗湿的后颈上。
他下意识收紧环住小阿七的手臂——女孩的小身子还是温热的,发顶蹭着他下巴,像只软乎乎的小兽。
\"砰。\"
有什么东西砸在脚边。
林阎低头,看见半块烤红薯滚到他鞋尖,表皮焦黑的部分裂开,露出橙红的瓤。
卖红薯的老汉从街角探出半张脸,操着带乡音的调子喊:\"小友可要买?
刚出炉的!\"
这声吆喝像根针,\"噗\"地扎破了林阎紧绷的神经。
他抬头,目光扫过青石板路两侧的茶棚酒旗,穿月白衫的书生摇着折扇从棋摊前走过,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糖葫芦跑过,糖壳在日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和镜中初见时一模一样的人间烟火,此刻正鲜活地在他四周流动。
\"不是幻境。\"他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生死簿残页。
那东西贴在皮肤上发烫,像是在回应空中悬浮的那些符文碑。
林阎眯起眼,看见每块碑体都流转着淡金色纹路,能量波动像呼吸般起伏,和残页里偶尔渗出的微光频率完全吻合,\"是另一个现实。\"
\"另一个?\"沈青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她不知何时已退到林阎身侧,脊背绷成弓弦,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刀,扫过茶楼二楼的雕花窗、酒肆檐下的鸟笼、街角卖花担子后的阴影,\"有人在看我们。\"
林阎的后颈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他没问\"怎么发现的\"——沈青做了十年幽泉祭司的影子,对视线的敏锐度比警犬的嗅觉还灵。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看见卖花担子后的老妇低头整理蓝布包袱,可那只捏着茉莉串的手,指节白得像要裂开。
\"阴司巡夜人——\"
尖啸声撕裂天空时,林阎的第一反应是护着小阿七蹲下。
那道金光来得毫无征兆,像被巨手掷下的流星,砸在五十步外的街心广场。
碎石飞溅的刹那,林阎看清了那是块正在碎裂的符文碑,裂纹从中心辐射开,露出内里暗红的纹路。
而在那些蛛网般的裂缝间,一行血字正缓缓浮现:\"命定终结者。\"
\"林阎!\"王书生的声音带着破音。
老学者不知何时已冲到碑前,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进石面,\"你看这里!\"他指甲刮过一段扭曲的古文,\"这是记载你命运的判词,但和我们在镜桥看到的未来完全不同——\"他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时间线被修改过,至少一次!\"
小阿七的手指猛地攥紧林阎的衣角。
\"大哥哥。\"她仰起脸,发辫上的红绳被风吹得晃,\"它在动。\"
林阎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原本悬浮的符文碑群正在发生变化:最东侧那块刻着\"山河\"的碑,\"河\"字的最后一竖正像活物般扭曲,慢慢变成\"狱\";西北方写着\"太平\"的碑,\"太\"字的点开始脱落,坠成一滴血珠,在半空凝成\"劫\"。
\"规则在重写。\"林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能清晰感知到空气里的因果线正在崩断,像被人攥住线头的毛线团,\"再晚一步,我们的存在......\"
\"会被抹除。\"沈青接口。
她不知何时摸出了匕首,刀身映着她紧绷的下颌线,\"现在怎么办?\"
林阎的目光扫过小阿七发白的指节,扫过王书生颤抖的双肩,最后落在自己心口——生死簿残页的热度已经烫得他发疼,像要烧穿肋骨。
他突然扯断颈间的红绳,将残页撕下极小一角。
\"因果锚点。\"他咬着牙把碎页按在胸口,血珠立刻渗出来,在碎页上绽开红梅,\"以血为引,以命为契——\"
金光炸响的刹那,小阿七的尖叫被风声撕碎。
林阎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攥住他的脊椎,像拧毛巾似的扭转时空。
等他能看清东西时,入目是青灰色的塔砖,和脚下翻涌的云海。
\"命运重写室·权限验证中\"。
这行字刻在塔顶正中央,每个字都泛着幽蓝的光,像被冻住的闪电。
林阎低头,看见沈青半跪在地上咳嗽,王书生扶着塔边的石栏喘气,小阿七却歪着脑袋看他,眼尾沾着金粉似的光——和他穿越时镜中碎片里的金纹一模一样。
\"大哥哥。\"她突然伸手,指尖点在他眉心,\"你这里,有光。\"
林阎刚要说话,塔身突然发出闷响。
他转头,看见塔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门缝里漏出的光不是金色,而是某种更古老的颜色,像被岁月泡透的青铜。
门内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无数石子在棋盘上滚动,又像是......
\"机关。\"王书生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这塔......在出题。\"
风卷着云从他们脚边掠过,林阎望着那道窄窄的门缝,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生死簿残页还贴在他胸口,此刻正随着某种韵律轻颤——像在回应门内那些若有若无的、刻在时光里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