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廉,贾诩此举,分明是防着我们。”
曹洪压低声音:“如今主公名义上依附袁绍,屯兵弘农与河东郡,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难道就任人宰割?”曹仁抓起酒囊猛灌一口,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在锁子甲上。
曹洪用匕首削着案几边缘的木刺,木屑簌簌落下:“记得当年在谯县,主公教我们下棋时说过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忽然用匕首尖在案上划出三道深痕,“朝廷现在是谁的朝廷?大将军的朝廷。我们若公开抗命,就是给袁本初讨伐的借口。”
远处传来战马嘶鸣,夹杂着将领训斥士卒的喝骂。曹洪起身拨亮灯芯,跳动的火光在他眼中映出两点金芒:“此次长安之战,袁绍派他长子袁昊督军,摆明是要给儿子积攒战功。我们……”
“要我曹子孝给黄口小儿当垫脚石?”曹仁冷笑打断,指节捏得发白。
“非也。”曹洪突然按住曹仁肩膀,声音压得更低,“主公的意思是,我们既要遵令出兵,又不必死战。西凉军骁勇,正好让袁昊碰碰钉子。你明日带轻骑三千作前锋,遇敌即退,把硬骨头留给李傕、张济去啃。”
帐外骤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亲兵在帐外高喊:“报!袁大公子使者到!”曹洪迅速用袖子抹平案上刀痕,朗声道:“有请!”
羊皮帐帘掀起时,夜风卷着沙尘灌进来。使者递上缠着紫绶的竹简:“大将军令,曹仁部明日辰时务必拔营!”曹洪接过军令,笑着塞给使者一块马蹄金:“劳烦回复大公子,曹将军定当准时赴约。”
待马蹄声远去,曹洪转身时笑容已敛。他解开甲胄领口,露出内衬的白绢汗巾——那是曹操出征前分赠诸将的信物。“主公让我转告你,此刻的隐忍,是为了他日能堂堂正正打出‘曹’字大旗。”他手指摩挲着汗巾边缘的暗纹,“袁本初色厉内荏,其麾下谋士各怀鬼胎,这才是我们的机会。”
曹仁沉默良久,突然拔出佩剑劈断案角:“就依你和主公之计。但若战场上有变……”
“那就随机应变。”曹洪接住飞起的木块。
西风卷着黄土掠过平陵原野,曹仁勒住战马,眯起眼睛望向远处逐渐清晰的黑线。他粗糙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子孝,那就是袁昊的军队?”曹洪策马靠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曹仁没有立即回答。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尘土和铁锈味的空气灌入肺中。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支军队正缓缓向他们靠近,阳光在金属表面跳跃,形成一片令人目眩的光海。
“传令下去,全军列阵。”曹仁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唯有与他朝夕相处的曹洪才能听出其中压抑的震惊。
两万曹军迅速排开阵型,但动作杂乱无章,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曹仁回头扫了一眼自己的部队,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这些士兵大多衣衫褴褛,手中的兵器锈迹斑斑,只有不到百人穿着简陋的皮甲,而且大多已经破损不堪。
“我们真的有两万人吗?”曹洪苦笑道,“看起来像是两万难民。”
曹仁没有接话,他的目光已经被远处的袁军完全吸引。随着距离拉近,那支军队的细节逐渐清晰——整齐的队列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每一步都踏在同一个节奏上。最令人震惊的是,每一个士兵,包括战马,都披着统一的皮甲,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四世三公的底蕴……”曹仁喃喃自语,喉结上下滚动。他曾在洛阳见过袁家的排场,但眼前这支军队的装备水平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仅是这两万套皮甲所需的钱财,恐怕就抵得上曹操治下数郡一年的赋税。
袁军越来越近,曹仁能清晰地看到前排骑兵的面容。那些士兵眼神锐利如鹰,下巴微微抬起,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傲气。他们骑马的姿态轻松自如,仿佛与胯下战马融为一体,长矛整齐地斜指天空,矛尖寒光闪烁。
“看看他们的眼神,”曹洪压低声音,“简直像是已经打赢了仗一样。”
曹仁点点头,感到一阵口干舌燥。相比之下,他身后的曹军士兵个个面色蜡黄,眼神躲闪,队列中不时传出咳嗽声。两军尚未接触,士气高低已判若云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沉默。袁昊率领一队亲卫疾驰而来,鲜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他身着精工打造的铠甲,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飘扬,整个人如同一团移动的火焰。
“曹将军,久等了!”袁昊在十步外勒马,声音洪亮如钟。他的目光扫过曹军阵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曹仁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拱手行礼:“袁将军兵强马壮,令人叹服。”
袁昊大笑,挥手示意身后军队停止前进。两万袁军几乎在同一瞬间静止,整齐划一的动作让大地都为之一震。尘土缓缓落下,显露出一支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铁军。
“区区皮甲而已,不值一提。”袁昊故作谦虚地说,但眼中的得意怎么也掩饰不住,“家父常说,将士乃国之根本,在这方面,袁家从不吝啬。”
曹仁感到一阵刺痛。他知道袁昊话中有话——这是在暗示曹操对军队的投入不足。他偷眼看向自己的部队,士兵们正不安地交头接耳,不少人盯着袁军的装备,眼中流露出羡慕甚至嫉妒的神色。
“袁本初果然深谋远虑。”曹仁勉强回应,同时注意到袁昊身后一名副将正用轻蔑的目光打量着曹军的装备。那眼神就像在看一群乞丐,让曹仁的后背窜上一股无名火。
袁昊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向曹仁:“子孝兄,你我同为解决长安危机而来,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拍了拍曹仁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让人踉跄,“重要的是同心协力,共襄盛举!”
曹仁挤出一个笑容,却感到袁昊的手掌如同一块烙铁,烫得他肩膀生疼。他注意到袁昊说话时,眼睛却一直盯着曹洪腰间那把祖传的宝剑——那是曹洪最珍贵的财产,剑鞘上镶着几颗已经暗淡的宝石。
“袁将军所言极是。”曹仁侧身一步,巧妙地摆脱了袁昊的手,“不知将军对下一步行动有何高见?”
袁昊收回手,脸上的笑容不减:“先让将士们休整片刻如何?我带了酒肉,正好与贵军分享。”他转身对副官喊道,“传令下去,分一半粮草给友军!”
命令一出,袁军阵中立刻响起整齐的应答声。不一会儿,一队队士兵推着满载粮食和腌肉的车辆向曹军走来。曹军士兵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少人已经开始吞咽口水。
曹洪靠近曹仁,压低声音道:“这是在施舍我们吗?”
曹仁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运送粮草的袁军士兵身上。即使是后勤兵,也个个精神抖擞,步伐有力。他们搬运物资时展现出的效率和组织性,是曹军远远不及的。
“多谢袁将军厚赠。”曹仁拱手道谢,心中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他清楚地意识到,今日所见的一切,不仅仅是装备和士气的差距,更是两个家族数代人积累的悬殊。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而曹操起兵不过数年,根基尚浅。
夕阳西下,两军开始安营扎寨。袁军的帐篷整齐划一,很快形成了一个规整的营盘;而曹军的营地则杂乱无章,帐篷大小不一,有的甚至只是几块破布搭成的简易遮蔽。
曹仁站在自己的营帐前,望着远处袁军营地的灯火。每一盏灯都仿佛在嘲笑他的寒酸。曹洪走过来,递给他一碗稀薄的粥。
“至少他们给了粮食。”曹洪试图缓解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