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踏入新月饭店,空气里浮动着檀香与阴谋的气息。
他瞥见吴邪三人正装作游客四处张望,王胖子还煞有介事地敲打墙壁。
角落阴影里,一个戴斗笠的身影一闪而逝。
解雨臣不动声色地走向后巷暗室,却在门廊下被霍秀秀拦住。
“解当家好兴致,”她笑意盈盈,“斩苍失踪三年,你倒有心思来寻欢作乐?”
解雨臣指间的婚戒寒光一闪:“霍小姐消息灵通,不如说说拍卖会压轴的青铜铃铛?”
话音未落,整座饭店的灯光骤然熄灭。
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扣住解雨臣手腕,张起灵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别动,有东西醒了。”
雨势愈发绵密,如一张细密的灰网,沉沉罩住整个京城。
黄包车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颠簸前行,车篷隔绝了部分喧嚣,却挡不住那无处不在的潮气,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
解雨臣端坐车中,袖中的紫檀木匣紧贴着肌肤,那硬冷的棱角仿佛带着某种沉甸甸的意志,将他纷乱的思绪一点点压回冰封的湖底。
车夫在一处僻静的侧巷口停稳。解雨臣掀开湿漉漉的车帘下来,眼前并非新月饭店那气派非凡、灯火通明的主楼大门,而是一道深藏在重重叠叠飞檐斗拱阴影下的窄小侧门。
门楣低矮,漆色斑驳,隐在一丛被雨水打得瑟瑟发抖的芭蕉之后,毫不起眼。这是属于“自己人”的通道,通往那些不便在光天化日下进行的交易与密谈。他付了车钱,车夫拉起空车,很快消失在雨幕深处。
推门而入,一股熟悉的、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陈年的木质结构在湿气里缓慢呼吸的味道,是昂贵檀香被刻意点燃后弥散开来的清冷烟雾,更深层里,则混杂着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洗刷不净的欲望、算计和血腥气。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重量。
解雨臣收了伞,随手递给门边阴影里垂手侍立的一个青衣小厮,那小厮无声接过,迅速退入更深的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
大堂里,灯火刻意调得幽暗,人影幢幢。水晶吊灯的光芒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勉强照亮下方那些深红丝绒的沙发和锃亮的柚木地板。
衣着考究的男女低声交谈,杯盏轻碰,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精心维持的、纸醉金迷的假象之下。
解雨臣的目光如寒潭水面掠过浮萍,不带丝毫停留。他的视线穿透这层浮华的表象,精准地捕捉到三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吴邪、张起灵、王胖子。他们站在一架巨大的、镶嵌着螺钿花鸟的紫檀木屏风前,正煞有介事地“欣赏”着。
吴邪微微侧着头,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屏风边缘,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往来的人流。
张起灵则安静地站在他斜后方半步的位置,身形挺拔如松,整个人都融进了屏风投下的那片浓重阴影里,几乎难以察觉,唯有一双眼睛在幽暗中偶尔闪过清冷的光,比刀锋更利。
最显眼的自然是王胖子,他正装模作样地俯身,用指关节“咚咚咚”地敲打着屏风厚实的底座,嘴里还念念有词:
“啧,这老料子,听听这声儿,敦实!哎我说天真,这玩意儿要是搬回去放咱铺子里,那得多提气?”
他的大嗓门在刻意压低的环境里依旧显得有些突兀,引来附近几道略带不满的侧目。
解雨臣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意味转瞬即逝。
他收回目光,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大堂深处、通往饭店更隐秘区域的那条回廊走去。
他不需要靠近,铁三角的出现本身就是信号——目标明确,指向拍卖会,指向那件据说与张家古楼有关的“东西”。他们的存在,如同投入这潭深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小,却足以搅动水底的沉渣。
就在他即将步入回廊那更为幽暗的入口时,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左侧一根蟠龙雕花立柱的阴影深处,似乎有异动。那感觉极其短暂,如同错觉。
一个轮廓,一个极其熟悉的轮廓——竹编斗笠的宽大帽檐,青布长衫的一角衣袂,在立柱投下的、被灯光割裂的黑暗缝隙里一闪而过,快得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碎。那身影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鬼祟,与周围衣香鬓影的宾客格格不入。
解雨臣的心脏骤然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是他!那个出现在二月红旧居、持有“海天旭日”碎砚的神秘人!他怎么会在这里?目标也是拍卖会?还是……冲着自己袖中的木匣而来?无数念头瞬间电闪而过,脚步却沉稳如初,没有丝毫迟滞,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他必须去后巷的暗室,那里是新月饭店最核心的隐秘所在,是斩苍当年留下“找莲生”线索的地方。
回廊幽深曲折,两侧墙壁贴着深色暗花壁纸,光线全靠间隔甚远的几盏小小的壁灯,勉强驱散几步之内的黑暗。
空气里的檀香味道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解雨臣的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他熟稔地转过一个弯角,前方不远,就是通往后巷暗室的那道不起眼的、包着黄铜边角的窄门。
然而,就在距离那扇门仅几步之遥时,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如同从廊柱的阴影里无声生长出来一般,突兀地横在了他的去路上。
霍秀秀。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尽奢华的墨绿色丝绒旗袍,领口别着一枚流光溢彩的翡翠蜻蜓胸针,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此刻,她斜倚在门廊那根朱漆斑驳的廊柱上,手里把玩着一柄精巧的檀香木折扇,扇面半开,遮住了小巧的下巴。
一双描画精致的凤眼微微上挑,里面盛满了盈盈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深处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
“哟,这不是解当家么?”霍秀秀的声音清甜柔媚,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和惊讶,如同珠玉落在银盘里,“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吹到我们这小庙来了?”她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带起一阵带着奇异花香的微风。
解雨臣脚步顿住,身形笔直如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地迎向霍秀秀那看似笑意盈盈、实则暗藏锋芒的目光。廊灯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冷峻的轮廓。
霍秀秀仿佛没察觉到他周身的冷意,红唇微启,笑意更深,语气却陡然一转,带着淬了毒的尖刺:
“斩苍失踪……算起来快一年了吧?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解当家看着倒是气色不错,还有这份闲情逸致来寻欢作乐?真是好兴致呢。” 她刻意加重了“寻欢作乐”四个字,眼波流转,意有所指地扫过解雨臣空无一人的身后。
空气瞬间凝滞。檀香的气味变得格外刺鼻。廊柱的阴影似乎也更深沉了几分,无声地蔓延开来。
解雨臣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连一丝涟漪也无。他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那只戴着铂金婚戒的手。
指节修长有力,戒指在幽暗光线下,反射出一道冷冽、锐利、几乎能割破空气的寒光。那光芒一闪而逝,却足以让霍秀秀脸上的假笑微微僵了一瞬。
“霍小姐的消息,”解雨臣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粘稠空气的冷冽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灵通。”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锁住霍秀秀瞬间收缩的瞳孔,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既然如此,不如你直接告诉我,明晚拍卖会压轴的那件东西——那只‘青铜铃铛’,究竟是从巴乃哪座坟里刨出来的?张家古楼的东西,什么时候成了霍家的筹码?”
“青铜铃铛”四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霍秀秀眼中炸开一片惊愕与难以置信的波澜!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握着檀香扇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泛出用力过度的白色。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烛芯爆裂的脆响,紧接着是无数盏灯同时熄灭的声音!头顶、墙壁、乃至整个幽深回廊所有的光源,在同一个瞬间毫无预兆地彻底熄灭!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厚重的墨汁,当头泼下,瞬间吞噬了一切!
前一秒还勉强可见的廊柱轮廓、壁纸暗纹、霍秀秀惊愕的脸庞,瞬间被这纯粹的黑暗抹去。解雨臣的五感在刹那间提升到极致,黑暗中,他清晰地听到霍秀秀压抑的短促抽气声,还有她自己高跟鞋跟因慌乱而在地毯上摩擦出的细微声响。
但这惊惶只是一瞬。解雨臣的身体在灯光熄灭的同一刻已绷紧如弓弦,多年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让他没有半分迟疑地侧身,左手闪电般探向腰后暗藏的短刀刀柄!
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丝。
一只冰冷得毫无人类体温的手,如同从幽冥中伸出,带着铁钳般的力量,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他刚刚抬起、尚未触及刀柄的右手手腕!那冰冷的触感直透骨髓,带着一种非人的、绝对的掌控力,瞬间冻结了他手臂的所有动作和气血!
解雨臣心头剧震!什么人?!如此快!如此精准!黑暗中视物如白昼?他全身肌肉绷紧,蓄势待发的力量几乎要破体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极低、极冷、带着不容置疑命令意味的声音,紧贴着他的右侧耳廓响起。气息微凉,拂过他的耳垂,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凿进他的意识深处:
“别动。”
是张起灵!
解雨臣的动作骤然凝固。扣住他手腕的力量冰冷而稳定,没有丝毫杀意,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沉甸甸的警告。那两个字,如同寒冰铸就的锁链,瞬间捆缚住他所有的反击本能。
张起灵的声音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紧接着,吐出了更令人心悸的几个字,带着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凝重:
“有东西醒了。”
东西?什么东西醒了?
解雨臣的神经骤然绷紧到极限!在这绝对黑暗、危机四伏的瞬间,他所有的感官被强行提升到前所未有的敏锐状态。霍秀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变得异常清晰,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和急促,她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黑暗中张起灵那鬼魅般的出现惊得魂不附体。更远处,隔着几重墙壁和门板,隐约传来大堂方向骤然爆发的、被强行压抑住的骚动——杯盘碰撞的碎裂声、女人短促的惊叫、男人低沉含混的呵斥……混乱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正迅速扩散。
但最令他心悸的,并非这些人类制造的混乱。
是声音。
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声音,正从脚下深处,从这座古老建筑最幽暗、最隐秘的地基之下,穿透层层阻隔,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耳膜。
起初,它像某种沉重的金属构件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堪重负,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紧接着,这呻吟声开始变化,渐渐掺杂进一种更加诡异的摩擦声——仿佛有无数的、极其细小的金属鳞片在相互刮蹭、蠕动,又像是无数只冰冷的、带着甲壳的节肢,正缓缓爬过布满尘埃和苔藓的冰冷石面。
沙沙……沙沙沙……
这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微弱得如同幻觉。但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它却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和存在感。它并非来自一个固定的点,而是从四面八方、从脚下、从墙壁的缝隙、甚至从头顶的梁木深处隐隐传来,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包围感。它带着一种古老、湿冷、非活物的死气,缓慢地、执拗地弥漫开来,如同沉睡地底千年的棺木,被某种力量强行撬开了一条缝隙,泄露出内里腐朽的气息。
“沙……沙……”
声音似乎又清晰了一分。解雨臣甚至能感觉到脚下铺着厚地毯的地板,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震动。这震动极其微弱,若非他此刻感官高度集中,几乎无法察觉。这绝不是人类脚步或任何常规机械能够引发的震动!它更像是一种……庞然大物在地下深处缓缓舒展它僵硬了太久的身躯时,不经意间撼动了大地的基石!
手腕上,张起灵冰冷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些,力道传递着无声的警告和确认:这不是幻觉!
霍秀秀显然也听到了这诡异的声音,她的呼吸猛地一窒,随即变得更加急促和惊恐,黑暗中传来她牙齿细微打颤的咯咯声,以及身体控制不住地想要向后退缩、却又被恐惧钉在原地的轻微挣扎。
“什……什么声音?”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完全失去了之前的从容和刻薄。
无人回答她。黑暗中,只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冰冷的虫豸爬过心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解雨臣的大脑在极致的压迫下高速运转。青铜铃铛!张起灵的警告!地下深处苏醒的东西!这绝非巧合!新月饭店的地底,究竟埋藏着什么?那件即将拍卖的青铜铃铛,难道不仅仅是一件来自张家古楼的器物,更是某种……唤醒的钥匙?是它引来了那个戴斗笠的神秘人,引来了铁三角,最终引动了这地底沉眠的恐怖?
斩苍当年提到“莲生”时眼中的郑重,紫檀木匣里的并蒂莲锦帕,二月红旧居的访客……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诡异的声响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推搡着,朝着一个既危险又似乎隐隐指向真相的方向拼凑!
“咚!”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如同远古巨兽的心跳,猛地从脚下深处传来!整个回廊的地面、墙壁、乃至头顶的梁木都随之狠狠一震!灰尘簌簌落下。
“啊!”霍秀秀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向后踉跄,撞在冰冷的廊柱上。
“走!”张起灵的声音再次贴着解雨臣耳廓响起,冰冷、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扣住他手腕的那只冰冷手掌猛地发力,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并非拖拽,而是带着他整个人向回廊深处、远离暗室大门的方向疾退!
解雨臣没有丝毫抵抗。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选择信任张起灵那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和力量。身体被那股力量带动,如同离弦之箭向后掠去,衣袂带起微弱的风声。他同时反手一抓,精准地扣住了旁边因惊吓而僵住的霍秀秀的手腕!
霍秀秀猝不及防,被他大力一带,整个人向前扑出,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高跟鞋在地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就在三人身形刚刚离开原地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在他们刚刚站立的位置猛然爆发!伴随着砖石、木料、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噪音!地面剧烈地拱起、撕裂!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浓烈土腥味和千年墓穴腐朽气息的恶臭狂风,如同火山喷发般从炸裂的地板下狂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狭窄的回廊!
狂暴的气流夹杂着碎石和木屑,狠狠拍打在解雨臣的后背上,推着他和张起灵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霍秀秀则被那冲击波撞得直接扑倒在地,狼狈不堪。
解雨臣猛地回头,借着身后远处大堂方向因混乱而重新亮起的应急光源的微弱余光——那光线如同风中残烛,在弥漫的烟尘中艰难地投射过来。
他看到了。
就在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距离那扇通往暗室的黄铜窄门不足两步之遥,坚实的地板连同下方厚重的混凝土结构,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彻底掀开、粉碎!一个直径超过两米的巨大不规则窟窿狰狞地出现在那里,边缘犬牙交错,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暗。窟窿边缘,残留着某种巨大、弯曲、闪烁着幽暗金属冷光的……利爪痕迹?那痕迹深深嵌入撕裂的钢筋水泥之中,带着一种蛮荒凶戾的气息。
浓得化不开的烟尘如同灰色的潮水,正从这个恐怖的破口处疯狂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回廊。刺鼻的土腥味、霉菌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渊的腥膻气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咳咳咳……”霍秀秀被呛得剧烈咳嗽,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精致的妆容被灰尘和惊吓扭曲得不成样子。
张起灵已经松开了扣住解雨臣手腕的手,他挺拔的身影站在解雨臣斜前方半步,如同一柄出鞘的、凝立不动的古剑,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还在不断喷涌烟尘的巨大破口,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绷紧如岩石。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了背后那把被黑布包裹的长刀刀柄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解雨臣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迅速扫视四周。回廊结构显然遭到了严重破坏,通往暗室的那扇门已经被崩塌的碎石和扭曲的金属框架堵死了一大半。退路断绝!
“大堂!”解雨臣当机立断,声音在烟尘中异常清晰冷冽。他一把将还在呛咳的霍秀秀从地上拽起,力道不容抗拒,“走这边!快!”
霍秀秀惊魂未定,被他一拽,几乎是半拖半拽地跟着他向回廊通往大堂的方向踉跄跑去。
张起灵紧随其后,他始终保持着面对破口的姿态,仿佛那黑暗深处随时会扑出择人而噬的凶物。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跑出几步,前方回廊的拐角处,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烟尘如同被无形的手搅动,猛地向两边分开!
一个身影,突兀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那里,恰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竹编的宽大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完全看不清面容。青布长衫的下摆被气流和烟尘鼓荡,猎猎作响。他站在那里,如同从这混乱的烟尘中直接凝聚成形,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诡异静谧感。
正是那个在二月红旧居出现、在立柱阴影里一闪而过的神秘斗笠人!
他的出现毫无征兆,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霍秀秀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脚步下意识地顿住,脸上血色尽褪。
张起灵按在刀柄上的手骤然收紧,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那斗笠下的阴影。
解雨臣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前有堵截,后有那深不见底的恐怖破口……斗笠人选择在这个时刻、这个地点现身,绝非善意!他不动声色地将霍秀秀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右手悄然滑向腰间的短刀。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时刻,那斗笠人动了。
他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姿态,反而微微抬起了右手。那只手枯瘦、苍白,骨节分明,仿佛覆盖着一层地底久不见天日的苍白苔藓。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指向解雨臣——更准确地说,是指向解雨臣那紧握紫檀木匣的左手袖口!
斗笠下,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极其清晰地穿透了弥漫的烟尘和远处隐隐传来的混乱喧嚣,一字一句地砸在解雨臣的耳膜上:
“并蒂莲开……故人何在?”
那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漫长时光隧道的腐朽感,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钩,狠狠勾向解雨臣心中最深的隐秘!
解雨臣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袖中紧握紫檀木匣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深深嵌入了木匣坚硬的棱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