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晓,东方枫便带着凌青返回了魔宫。
一连数日。魔宫的魔神诸事不管,连魔军整队都丢弃在一旁。只是紧随凌青左右,凌青无论做什么,他都像个影子一样跟着。
起初,长风意还欢快地摇摆着尾巴,用圆溜溜的大灯泡紧跟着这俩。但不久便觉得腻歪,便索性倒挂在屋檐之下,耷拉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
不一会儿,长风意困得鼻孔往外吐呼噜泡泡。
“吼!!吼!!吼——”
凌青正拿镐挖金蛋,心里本盘算着:“枫儿现在情绪和以前比,太不对味了,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就听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呼噜声,吓一大跳。
凌青站起来看到屋檐上的黄金瞳蛇,咿道:“它睁着眼睛睡觉,还能还打呼噜呢,这呼噜声委实……气势冲天,婉转跌宕,颇有坐骑的风范。”
走过去,凌青作势拿镐子吓唬一下它,长风意呼噜依旧不改。东方枫目光只是落在凌青身上,恩了一声。
凌青笑道:“枫儿,你看,它有时候笨笨的,但是也挺可爱。长风意……恩,这名字好听,是你取的吗?”
东方枫也瞧向长风意,兴致缺缺:“不是。”
“那是谁?”
“他还有一个哥哥,叫长风晚,后来掉进海里死了。”
“为什么掉海里死了。”凌青又琢磨道,“不对,它的哥哥难道不也是一条黄金瞳蛇吗,魔域里数一数二的魔兽,怎会掉在海里死了?”
东方枫唇角勾起一抹讽刺:“他不是死在海里,是死在立场上,又要毁灭,又想保护,哪里都站不住脚,注定他饮败的下场。”边说着,碾压几个黄壳一样的蛋,那么硬的壳子一下子碎开,黑色的浆水就这样流出一地。
屋檐上的长风意不知道听到了还是怎么样,隐隐抽泣起来。
凌青听得半懂不懂,见到他把几个蛋踩碎了,叉腰生气道,“好不容易挖出来的蛋,你就这样给我踩碎了。让开。”
东方枫耸肩:“师尊,这不是蛋。”
凌青又将挖出来的两个金蛋放在一起,摸了摸道:“你不是说这几个都是长风意下的蛋,它特意埋在这里的吗?”
“是长风意找到的,但不是蛋,他是公的,下不了蛋。”
“难道是你下的。”
东方枫眼神难明:“师尊,徒儿目前还没有这个本事。”
凌青噗嗤一笑:“逗着你玩的,瞧你不高兴抿着唇板着脸的样子。”
一阵风吹过来,地上唯一的两枚蛋消失不见。
凌青回头后,满脸问号,扭着脖子过去看,长风意垂着尾巴打了个大大大饱嗝。一瞬间,凌青反应过来了:“这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告诉我。”
东方枫道:“这是金蝉。”
凌青震惊:“金蝉?!”
俗话说“金风未动蝉先觉”,这种金蝉一般都是在杀万魔成神的大屠杀成型,闭退祸患后再苏醒,卷土重来又是盘桓十三殿的一方巨霸。这种金蝉居然被长风意找出来埋在这里。
又被凌青自己亲手挖出来。
东方枫露出尖牙:“任何事情都有代价,师尊,不必可怜他们。他们也要为自己的懦弱付出代价。”
凌青看着自己沾血的镐子,呆愣在地。
“我知道,我也要面临代价。”东方枫的眸子虚无,拿掉她手中的铁镐。唇角隐隐露出一种极致的,无法言说的悲哀,“等到那一刻,我希望师尊还能够站在我身边,陪着我。”
“我的立场,就是枫儿的立场!”
意料之外的,凌青以笃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东方枫一怔。凌青一把夺过东方枫的镐子,道:“既然这么危险,要是有卷土重来,伤害枫儿的一丁点可能,我就把他们骨灰都扬了。我还要去挖挖看有没有别的金蝉。”
像是最震撼的声音,打破了东方枫眼瞳潜藏的冷寂,那些紧闭的乌云,随着少女的背影应影而开,碎裂纷飞。
“轰隆——”
黑雨冲刷下来。
不远处的厄罪塔微微震动,像是在吸收积聚天上的雷电。这场雨水混着雷声,下了十日还是分外不留余力。隐约恍惚间,从地上抬头,还能看到黑云里染着点点橘黄色的光芒。
一把伞花在街道里撑起,凌青撑着伞走在街上。街上的魔少得可怜,偶尔有几只魔在泥地上打滚,狂欢的嚎叫。
疏忽,凌青走到了一个镜子面前,没忍住转着圈圈照了照。又照了几照。很奇怪的是:“为什么大街上摆放了一面镜子?”
声音道:“照镜子费用,一百魔晶。”
魔晶是魔域的通行货币,凌青没忍住回一句:“一百魔晶,你这也太黑了。我可没照啊。”伸开五指,轻摁住镜子里自己的脸,“没照没照。”
声音道:“要不,这位客官,你再看看镜子背面。”
凌青便绕到这面镜子背面,看着明明白白写着一句“撑伞少女,顾镜自揽,一圈生一,二圈生二,三圈一百魔晶”水花冲刷着这几个字迹,竟也分毫不糊。
凌青噎了噎:“我也转了三个圈圈,刚刚好,针对性这也太强了!”
“是啊,满大街的魔,就只有你一个撑伞。满大街的魔,但凡有一个照镜子,都恨不得把镜子里的自己捶死,就只有你一个在这臭美。”神婆仙像是从黑水里抽芽一般,扶着一张桌子,冒出了脑袋。凌青迎着她绿油油的目光对视一番,诧异道:“我还以为你能再起来,没想到你就这么高啊。”
神婆仙胸口被扎一刀:“……”
凌青走近几步,低头看着这桌子上摆的招子,读出来:“讲命谈天,卦金三万。”又把眼睛望了望神婆仙。
神婆仙挺了挺小胸脯,刚要开口。
凌青摇头道:“你这小小年纪就出来摆摊算卦,就没想过涉世未深,反被魔骗的一干二净吗?”
神婆仙胸口被扎双刀:“……”
大雨在伞上不断敲打沉闷的响声,凌青见这小萝莉穿的破破烂烂的,站在这里淋雨讨生活,怪可怜得紧。从身上掏出一把魔晶,“这么大雨,就别摆摊了,好好回去休息吧。”
神婆仙捏着拳头,终于爆发了,踩在桌子上咆哮:“听好了,老婆子,可不是什么骗子,我可是上下一千年!前无古树,后无来者,能观天象,识风水,辩阴阳,决枯荣的神仙!!!”
“我知道啊,魔域前不久还抓了一个神仙,你还想劫囚,我都看到了。”凌青把伞朝她斜了斜,挑了挑眉“要不,你先下来说话。”
神婆仙郁闷下来,顺手理了理大粗辫,可是空空如也,只能摸着帽兜:“被魔骗的人,是你才对。”
凌青问道,“你气息的确不一样,不是仙,也不是魔,你却说你自己是神仙,你都会什么法术啊。”
神婆仙见到凌青这副逗弄小孩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老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还知道你叫凌青,爱臭美,一天不照镜子浑身难受。不然,老婆子能在这里摆个镜子等你。”
凌青:“……”
臭美都被抓包,尬死了。
凌青指着自己:“你真的认识我?”
“你住在魔宫里面,被看管的水泄不通,如珠如宝的护着,谁能认识你。”
“能算出我的八字是什么吗?”
神婆仙不紧不慢的从兜里拿出几片叶子,一一摆好,“八字别想,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你的命不入轮回的。”说道,“来,圣女。翻几张,随便翻。”
几片叶子放在桌上,又好像飘在水里,浮来吹去。凌青捡了几枚,也不知道怎么翻,就又放在桌上。
神婆仙神情瞬间骇然,猛抽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不妙啊,大事不妙啊!你完了,你堕入魔网了。”
凌青眼皮一跳:“我好像没翻吧。”
“没翻比翻了还要糟糕!”神婆仙沉重道,”你身边有一只魔鬼,他时时刻刻盯着你。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你,天天盯着你,夜夜盯着你,生怕你逃跑。”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就听不明白。”
“你以前不听老婆子的劝告,执意要护着那只魔鬼,已经死了一次还不够,这只魔鬼还要一直紧缠着你,把你拖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你要想挣脱出来,只有离开魔域!听老婆子的,凌青,快逃吧!”
一道白光闪下来,紧着是滚滚雷声。凌青感觉脸颊上有一滴雨往下流,伸手摸了摸。神婆仙更是站在暴雨之中,说什么彻底清不清,
叶子一片片掉在地上,命运被水流冲向远方。
凌青道:“你骗我。”
神婆仙激动道:“说的一切半字不假,老婆子怎么可能会骗你!”
凌青问道:“你难道就没有骗过我吗?”
神婆仙瞬间有绵绵复杂,“老婆子的确骗了你很多。”
凌青把伞稍稍抬起,望着天幕道:“枫儿也骗过我,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雨天,他浑身带伤,骗我他被仇家追杀,不得已想借宿一晚。我就这样和他认识了。”
“魔神说他被追杀,你信了?”
“我信了。”
“这你都信?!之前是谢星玄……后面是这个魔鬼,圣女你怎么什么对哪个都没有一点戒心,谢星玄就算了,人一正道君子。这个狡诈魔鬼你怎么把他放进屋的!”
神婆仙气呼呼的,简直崩溃,“那魔鬼,就用这种坏招哄骗你心软,还百试百灵。”
听到“谢星玄”这三个字,凌青莫名觉得陌生又熟悉,就感觉此时此刻站在一棵梨花树下,如花似雪的梨花飘落下来,一切都变得纯净安宁。
可是梨花转瞬即逝,零落在地,腐烂成泥,变成一片黑暗沼泽。
绚烂是短暂的,腐烂才是永久。
腐烂的沼泽不断爬出菌丝,浸润进凌青的骨髓。这是凌青第一次轻抚东方枫伤口的感受,他的血液,在碰触的一刻,就像“前生的流转。”
凌青道:“他承认他说谎,他说骗了我,他是这片魔域的魔神。不是无立足之地,流浪逃亡的少年。”
“然后呢。”神婆仙道,“你肯定原谅他了。”
“是啊。”
“……”
神婆仙气得简直要一头扎进水里溺死算了。
凌青说道:“我也会原谅你的。”
在神婆仙露出极度复杂的神情时,凌青撑着伞还要继续往前走,骤然肚子一疼,弓着腰道:“你要做什么!”
“老婆子不管,你不能走!”神婆仙紧紧抱住凌青,双手拽着凌青的衣裙抬起头,雨水淋漓着她的小眉毛,小鼻子:“魔鬼就是魔鬼,魔鬼的天性就是掠夺和侵占,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忘记了很多事情。你连记忆都被他掠夺了。”
凌青一愕。
紧接着神婆仙的小手像是游鱼一样滑进凌青的肌肤,带着凉湿的指尖,让凌青浑身战栗,一手撑伞,一手捂着裙子,胸口,大腿道,“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你岁数不大,要要……耍流氓啊。”
神婆仙凝重道:“蛊虫!难怪,就算被他捏碎了记忆,也不能忘的这么干净,你还被他下了蛊。转个圈,看看你后背。”
“什么蛊。”凌青惊恐,“是虫子吗?在我身上?哪里,在哪里。”
“也是没有灵力,老婆子只能这样帮你找找,你别乱动,老婆子对蛊研究了一千年了,什么蛊都手到擒来。”神婆仙的手在凌青身上掏啊掏,好像凌青身上有一只到处乱飞的蝴蝶。
凌青忍耐着神婆仙道胡作非为。突然看到对面的屋檐,才反应这是在大街上,“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老婆子一定要——”
神婆仙瞬间不说话了,也不能动。凌青收回手来,已经把神婆仙的穴道封了。神婆仙着急的向凌青用眼神示意,疯狂眨吧。
凌青侧过去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发型,翻个白眼道:“美得你。”
神婆仙:“……”
凌青冷冷道:“来人,把她拉下去。”
旁边汹涌两列魔兵走出来,驾着神婆仙道胳膊就要拉走,没想到神婆仙很快就冲了穴道,道:“你不信老婆子,难道连你的师兄也不信了吗?他还被关在厄罪塔里面,厄罪塔能是人待得的地方!受了那么重的伤,多待一天他都会死。魔种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凌青道:“难道凭你一面之词,三言两语,我就要怀疑枫儿,那他待我的一切,真是变得一文不值。”
“可是这都是假的,是他在骗你。”神婆仙愤愤道,“你只要见你师兄一面,你见他一面,你们不是说过,你和师兄天下第一好吗?你不是承认过,我们天下第二好吗?”
凌青幽幽道:“你都说我不记得了,不记得的东西和我有什么干系。”
神婆仙绿色瞳孔紧随着凌青,不说话了,也不挣扎了,雨丝下的特别慢,凌青把招子丢在地上,“魔域已经不是寻常的魔域了,不允许摆摊骗魔,你登记了没?还卦金三万?一个骗子操守能够高到哪里去。”
唇角露出一丝笑,凌青道:“你既然这么惦念那个仙人,那打进厄罪塔陪他吧。”
神婆仙被魔军扣着肩膀,带了下去。原本明亮的眸子瞬间变得万念俱灰。凌青也撑着伞,和神婆仙走向两条不同的道路。
这时候,沸腾的黑水泅染出一个俊美的少年,这少年跟踪多时,唇角弧度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