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的影子不见了。
绿幽幽的灯笼光照在地上,只有阿嬷佝偻的背影投下扭曲的黑影,而他自己的脚下——空空荡荡。
“别看。”阿嬷的声音从前方的雾气里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往前走。”
阿水死死咬住牙,强迫自己迈开步子。可身后的东西却不依不饶,腐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畔,黏腻潮湿,像是泡烂的尸肉。
“后生仔……”那声音低笑着,语调诡异地上扬,“你的影子……在我这儿呢……”
“啪嗒——”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阿水后颈上。他颤抖着伸手一摸,指尖沾上了某种黑红色的粘稠物质,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
是血。
“阿嬷!”他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哭腔。
“闭眼!”阿嬷猛地回头,灰白的眼珠在绿光下泛着死气,“我让你闭眼!”
阿水立刻死死闭上双眼。
黑暗中,他听见阿嬷嘶哑的念咒声,随后是一阵“噼啪”的爆响,像是烧红的铁块丢进了冰水里。身后的腐臭气息骤然远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嚎!
“走!”阿嬷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跑起来!”
阿水踉跄着被她拖向前方,双眼仍紧闭着,只能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脚下“咔嚓咔嚓”的脆响——像是踩碎了无数枯骨。
不知跑了多久,阿嬷终于停下。
“睁眼。”
阿水颤抖着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
雾气散尽,他们站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中央。街道两旁是歪斜破败的木屋,屋檐下挂着惨白的灯笼,烛火却是诡异的幽绿色。更可怕的是,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
有的浑身浮肿,皮肤泡得发白,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有的只剩骨架,却披着破烂的寿衣,黑洞洞的眼眶里跳动着绿火;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模糊的黑影,在地上蠕动着爬行……
鬼市。
“低头,别看它们的脸。”阿嬷压低声音,“走阴人的铺子在尽头。”
阿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跟着阿嬷穿过群鬼环伺的街道。他能感觉到无数道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毒蛇的信子舔过后颈。
“活人……”
“好香的阳气……”
“嘻嘻……他的影子没了……”
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涌来,阿水浑身发抖,手里的绿灯笼也跟着晃动,烛火忽明忽暗。
“稳住灯!”阿嬷厉喝,“灯一灭,我们都得留在这儿!”
阿水赶紧双手捧住灯笼,可就在这时——
“啪!”
一只青白色的浮肿小手突然从地下伸出,抓住了他的脚踝!
“啊——!”阿水惊叫一声,差点摔了灯笼。低头一看,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女孩正仰头冲他笑,她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蠕动的蛆虫。
“哥哥……”小女孩咧嘴一笑,嘴角直接裂到了耳根,“陪我玩……”
阿水拼命甩腿,可那小手像铁钳般死死扣住他。更可怕的是,他胸口的煞纹突然剧烈灼痛起来,青黑色的血管如同活物般蠕动,向心脏爬去!
“滚开!”阿嬷猛地掏出一把朱砂,狠狠洒在小女孩头上!
“嗤啦——”
小女孩的头颅瞬间冒起青烟,发出刺耳的尖啸。她松开手,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渗入地下。
“快走!”阿嬷拽着阿水冲向街道尽头。
最后一间铺子孤零零地立在阴影里,门口挂着个褪色的招牌——
“走阴问煞,活人莫入”
阿嬷直接推门而入。
铺子里昏暗阴冷,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陈旧的腐臭味。柜台后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灰白色,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两团鬼火。
“哟,稀客。”老头咧嘴一笑,露出漆黑的牙龈,“活人带活人……找死呢?”
“少废话。”阿嬷将一个布包拍在柜台上,“治他身上的煞。”
老头慢悠悠地打开布包,里面赫然是一缕灰白的头发——阿嬷的头发。
“啧,以命换命?”老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嬷一眼,“老婆子,你阳寿不多了吧?”
“用不着你管。”阿嬷冷冷道。
老头耸耸肩,转向阿水:“衣服脱了。”
阿水颤抖着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煞纹。那些青黑色的血管已经爬到了心口,像一张正在收紧的死亡之网。
老头眯眼看了看,突然伸手按在阿水心口!
“啊——!”阿水发出一声惨叫,感觉像是有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了心脏!
“水猴子的煞,已经和你的魂魄缠在一起了。”老头阴森森地笑了,“寻常法子解不开……除非……”
“除非什么?”阿嬷厉声问。
“除非找个替死鬼。”老头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稻草人,稻草人胸口贴着一张泛黄的血符,“把煞气引到它身上,再烧了。”
“那就快做!”阿嬷催促。
老头却不急,幽幽道:“替死鬼……得是血亲。”
铺子里瞬间死寂。
阿水猛地看向阿嬷,后者脸色惨白,嘴唇颤抖。
“阿嬷……不……”他声音发抖。
阿嬷沉默了很久,最终深吸一口气,伸出枯瘦的手:“来吧。”
老头咧嘴一笑,将稻草人塞进阿嬷手里。
接下来的过程,阿水一辈子都忘不掉。
老头用一把骨刀割破阿嬷的手腕,将血滴在稻草人上,随后开始念咒。随着咒语声,阿嬷的脸色越来越灰败,而阿水胸口的煞纹却一点点褪去,转移到了稻草人身上。
“不……停下!”阿水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老头一脚踹开。
“别动!现在停,你们两个都得死!”
终于,最后一丝煞纹也从阿水胸口消失。稻草人却变得漆黑如墨,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管纹路,甚至开始微微抽搐,像是有了生命。
老头迅速将稻草人丢进火盆。
“轰!”
火焰瞬间变成诡异的青黑色,稻草人在火中疯狂扭动,发出尖锐的嚎叫,像是某种动物垂死的哀鸣。
火光映照下,阿嬷瘫倒在地,呼吸微弱,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生命力被抽干。
“阿嬷!”阿水扑过去抱住她,泪水模糊了视线。
阿嬷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水崽……记住……别再去……水边……”
她的手垂了下去。
“不——!”阿水的哭嚎响彻鬼市。
老头冷眼旁观,突然道:“快走吧,天要亮了。”
阿水抬头,发现铺子外的天空泛起诡异的灰白色。街上的“行人”开始骚动,纷纷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再不走,就永远走不了了。”老头转身走向内室,“带着你阿嬷的尸体,沿着来时的路跑,别回头。”
阿水抹了把眼泪,背起阿嬷干瘦的尸体,冲出了铺子。
鬼市正在崩塌。
两旁的木屋如同融化的蜡一般扭曲变形,街道上裂开无数缝隙,伸出无数苍白的手。那些“行人”尖叫着、推搡着,像潮水般涌向黑暗深处。
阿水拼命跑着,怀里的绿灯笼剧烈摇晃,烛火越来越弱。
“别灭……别灭……”他哽咽着祈祷。
终于,他看到了来时的石碑——“鬼门开”。
就在他即将冲出去的瞬间——
“阿水……”
阿嬷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他浑身一僵,差点回头,又硬生生忍住。
“阿嬷……已经死了……”他咬着牙,泪水滚落,“那不是她……”
“嘻嘻……真聪明……”那声音变了调,成了某种尖锐的嗤笑。
阿水闭着眼冲过石碑!
“轰——!”
身后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巨响,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阿水颤抖着睁开眼。
他站在乱葬岗边缘,天边泛起鱼肚白。怀里的绿灯笼“噗”地一声熄灭了,灯笼纸瞬间腐烂,化作灰烬飘散。
阿嬷的尸体安静地伏在他背上,轻得像一把枯柴。
他跪倒在地,终于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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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临水村。
阿水站在龙潭边,望着平静的水面。
自从那夜从鬼市回来,村里再没人见过水猴子。有人说它被走阴人的法术镇住了,也有人说它找到了新的替死鬼。
阿水不知道真相。
他只知道,自己再也不会靠近这片水域。
转身离开时,他仿佛听到水下传来一声模糊的轻笑。
像是嘲讽,又像是……
一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