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在剧痛中昏死过去。
他感觉自己沉入了一片漆黑冰冷的水底,四肢被某种黏腻的东西缠绕着,不断往下拖。耳边隐约传来“咕噜咕噜”的水泡声,还有某种低沉的、不属于人类的喘息。
“阿水……阿水……”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贴着他的耳朵,湿冷的气息喷在他的后颈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想挣扎,可身体像是被千斤巨石压着,动弹不得。
“水崽!醒醒!”
突然,一声尖锐的呼喊刺破黑暗,阿水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阿嬷……”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阿嬷佝偻着背坐在床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左脚踝。阿水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去——
五根暗红色的桃木钉仍旧深深扎在他的皮肉里,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像是被冻伤的淤血,又像是某种毒素正在缓慢扩散。伤口处渗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一种粘稠的黑黄色脓液,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
“疼吗?”阿嬷嘶哑着嗓子问。
阿水试着动了动脚踝,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那疼痛不是尖锐的,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血管里游走,一点点啃噬着他的血肉。
“疼……但不是普通的疼……”他声音发抖,“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肉里钻……”
阿嬷的脸色更加阴沉。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按在桃木钉周围,阿水立刻疼得浑身一颤,差点惨叫出声。
“煞气入骨了。”阿嬷低声道,“桃木钉只能暂时镇住,拖不了太久。”
阿水心头一颤:“那……那怎么办?”
阿嬷没立刻回答,而是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木箱,掀开盖子,里面堆满了泛黄的旧书、干枯的草药和几块形状古怪的石头。她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抽出一本破旧的线装册子,封面已经褪色,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字迹——《镇水邪术》。
“龙潭里的东西,不是一般的水鬼。”阿嬷翻开书页,指尖停在一幅粗糙的墨画上——那画的是一个形似猿猴、浑身布满鳞片的怪物,正从水里探出爪子,拖拽一个挣扎的人影。
“水猴子。”阿嬷的声音低沉而冰冷,“这东西不是普通的溺死鬼,它是‘抓交替’的恶煞,专门拖活人下水,替它受苦。”
阿水咽了口唾沫,喉咙发紧:“它……为什么要抓我?”
阿嬷沉默了一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因为你是‘阴时生’。”她缓缓道,“你出生在七月半的子时,命格属阴,最容易招惹这些东西。”
阿水浑身发冷。
七月半,鬼门开。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生辰不吉利,村里老人总说这样的孩子容易“见脏东西”,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真的会被水里的怪物盯上。
“那……我会死吗?”他声音发抖。
阿嬷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他的脚踝,眼神阴晴不定。
“不一定。”她最终开口,声音沙哑,“但如果你脚上的煞印不除,它迟早会再来找你。”
阿水心脏狂跳:“怎么除?”
阿嬷合上书,深吸一口气:“得去龙潭。”
“什么?!”阿水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又被剧痛逼得跌回去,“阿嬷!那东西就在龙潭里!再去不是送死吗?!”
“不去更得死!”阿嬷突然厉喝一声,枯瘦的手指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以为桃木钉能撑多久?三天?五天?等煞气彻底钻进你的骨头里,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阿水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不敢再吭声。
阿嬷喘了几口气,稍稍平复情绪,才低声道:“龙潭底下有东西……能镇住它。”
“什么东西?”
“一块‘镇水石’。”阿嬷的嗓音压得更低,像是怕被什么听见,“早年有个游方的老道士在龙潭边做过法,埋了块刻着符咒的石头在潭底,专门镇水里的邪祟。
只要找到它,放在你床头,就能压住煞气。”
阿水听得头皮发麻:“可……可龙潭那么大,怎么找?”
“我知道位置。”阿嬷的眼神变得锐利,“但得晚上去。”
“晚上?!”阿水声音都变了调,“阿嬷!晚上那东西更凶啊!”
“就是要等它‘出来’。”阿嬷冷笑一声,脸上的皱纹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阴森,“白天它藏在水底深处,根本找不到。
只有等它浮上来的时候,才能趁机潜下去拿石头。”
阿水浑身发冷。
这简直是在赌命!
可他没有选择。
脚踝上的疼痛提醒着他——如果不解决,他迟早会被拖进龙潭,变成下一个“阿旺”。
“什么时候去?”他咬牙问。
阿嬷盯着窗外的天色,缓缓道:“明晚,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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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
阿水躺在床上,脚踝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伤口里蠕动。他掀开布条看了一眼,顿时胃里翻涌——
青黑色的指印比昨天更明显了,皮肤下的血管呈现出诡异的黑紫色,像是蛛网般蔓延。桃木钉周围的皮肉已经开始溃烂,渗出腥臭的脓液。
“撑住,水崽。”阿嬷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气味刺鼻,“喝了它,能暂时压住煞气。”
阿水捏着鼻子灌下去,药汤苦得他差点吐出来,但没过多久,脚踝的疼痛确实减轻了些。
夜幕降临,村里渐渐安静下来。
阿嬷从柜子里翻出几样东西——一根浸过黑狗血的麻绳、一把生锈的匕首、几张泛黄的符纸,还有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几粒腥臭的干草药。
“拿着。”她把匕首塞进阿水手里,“万一那东西靠近,用这个划它,能伤到它。”
阿水握紧匕首,掌心全是冷汗。
“阿嬷……”他声音发颤,“我们真的能行吗?”
阿嬷没回答,只是用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盯着他,半晌才道:“怕死吗?”
阿水咽了口唾沫,点头。
“怕就对了。”阿嬷冷笑,“越怕,越要活下来。”
她转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夜风夹杂着潮湿的泥土气息灌进来。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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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潭边,子时。
月光惨白,照在浑浊的水面上,泛着幽幽的冷光。芦苇丛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窃窃私语的鬼影。
阿水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跟在阿嬷身后,每走一步,脚踝都传来钻心的疼痛。
“就是这里。”阿嬷停在一片芦苇荡旁,指着水面某处,“石头就埋在下面,离岸不远,水深不过两人高。”
阿水盯着漆黑的水面,心脏狂跳。
“我……我怎么下去?”他声音发抖。
“系上绳子。”阿嬷把浸过黑狗血的麻绳捆在他腰间,另一端牢牢绑在岸边的一棵老树上,“找到石头就拽绳子,我拉你上来。”
阿水深吸一口气,握紧匕首,缓缓踏入水中。
冰凉的潭水漫过脚踝、小腿、膝盖……每深入一寸,脚踝上的煞印就刺痛一分,仿佛在警告他——不要靠近。
当水没过胸口时,他突然感觉脚底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
不是淤泥。
是……头发?
他猛地低头,借着惨淡的月光,隐约看到水下漂浮着一团黑色的、如同水草般的东西,正缓缓缠上他的脚腕。
那不是水草。
是一只手。
苍白、浮肿、指甲乌黑。
正死死抓着他的脚踝,往下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