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刚触碰到陈宅的门环,铜绿就蹭了满手。三更天的雨丝像蛛网黏在了我的脸上,檐角两盏褪了色的灯笼被风吹得直打转,映得门楣上\"乐善好施\"的匾额忽明忽暗。
门缝里此时探出半张灰白色的脸,是陈家老仆福伯。他手里的煤油灯晃了晃,灯芯突然爆出个灯花,在我鞋面上落下一粒滚烫的油星。\"米婆婆,您可算来了。\"他嗓子眼里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
绕过照壁时,我特意摸了摸腰间装陈年糯米的布袋。青砖缝里渗出的阴气顺着裤管往上爬,回廊拐角的老槐树影子里,有一个穿红袄的小人一闪而过。福伯的油灯\"噗\"地一声灭了。
正堂的八仙桌上供着一个青瓷米碗,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得碗里白米泛着尸斑似的青灰。我掐着三炷线香在碗沿转了三圈,香灰簌簌落在米堆上,突然听见身后珠帘\"哗啦\"一响。
新过门的少奶奶扶着门框挪进来,大红嫁衣在月光下洇出血色。她十指涂着凤仙花汁,可指甲缝里沾的不是蔻丹,是碎纸屑。我想起方才槐树下的红袄小人,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分明是竹骨扎的。
\"米碗要裂了。\"我盯着碗里拱起的米粒。话音未落,瓷碗\"咔\"地一声裂开了三道血纹,混着香灰的米粒突然变成密密麻麻的蛆虫,在桌面上扭成一个\"冤\"字。
福伯突然惨叫一声。我转头看见少奶奶正用染着纸屑的指甲抠自己的眼皮,指缝里渗出的不是血,是黄裱纸浆。她喉咙里挤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灵堂的白蜡烛就在这时\"啪\"地爆开了灯花。蜡油顺着烛身往下淌,在供桌上汇成两道血泪。我摸出一把糯米撒向供桌,米粒撞在空气里发出\"噼啪\"声,像是打中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此时阴风卷着纸钱从门缝钻进来,少奶奶的嫁衣突然鼓成个圆球。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米袋上,正要念镇魂咒,眼角瞥见雕花床底伸出三只惨白的小手。
第一个阴童子爬出来时,我后颈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它浑身像是泡胀的馒头,眼皮被红线缝着,嘴角咧到耳根。第二个骑在它的脖子上,肚脐还拖着半截脐带。第三个最瘦小,天灵盖上插着三根棺材钉。
它们手拉手围着少奶奶转圈,嫁衣下摆渗出的黑水,在地砖上画出一串古怪的符咒。我抓起糯米往它们身上撒,最胖的那个阴童子突然转头冲我笑,缝着眼皮的脸皱成了一团抹布。
这时供桌上的遗像\"哐当\"倒扣了下来。我趁机扯断腕上的桃木珠串,珠子滚落地面发出闷响。三个阴童子齐刷刷趴在地上找珠子,少奶奶这时突然直挺挺向后倒去。
\"去取九斤陈糯米!要泡过端午露水的!\"我冲吓瘫的福伯吼。话音未落,雕花床板突然\"咯吱\"作响,床幔无风自动,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纸灰手印。
最瘦的那个阴童子爬到我脚边,天灵盖的棺材钉渗出黑血。它伸出舌头舔我绣花鞋上的油渍,喉咙里发出幼猫般的呜咽。我摸出荷包里的艾草饼塞进它的嘴里,它突然睁开了被缝住的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瞳仁,全是眼白。
窗外的老槐树此刻突然疯狂摇晃,树影投在少奶奶惨白的脸上,竟是一张皱纹纵横的老汉面孔。我这才看清她嫁衣下摆绣的不是鸳鸯,是九个手拉手的纸人。
供桌下的阴影里,第四只惨白的小手正悄悄伸向我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