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麦秸堆在晨雾里泛着青灰色。方桐踩着露水走近时,先看见赵福的皮鞋底朝天戳在泥地里。村医整个人陷在不足三寸深的积水坑中,后脑勺贴着坑底的鹅卵石,瞪大的眼眶里灌满了泥浆。
\"溺死的?\"老周用烟杆挑起赵福僵硬的手腕。皮肤泡得发胀,指缝里嵌着黑褐色的木屑,\"今早全村的狗都不叫了。\"
方桐盯着水坑边缘的拖拽痕迹。两道平行的沟壑延伸向老槐树的方向,沿途散落着槐花与碎木片。她蹲下身,发现赵福攥紧的拳头里露出了半截雕花的木条。强行掰开他的手指,带血的掌心躺着一个巴掌大的槐木棺材。
棺盖上阴刻着扭曲的符文,细看竟是无数个\"替\"字叠成的咒轮。老周突然用烟锅敲打棺材侧板,中空的回响声惊飞了树梢的乌鸦。棺盖内壁布满了抓痕,最深的一道嵌着半片指甲盖,血迹呈放射状溅开,像一朵枯萎的曼陀罗花。
\"这不是给死人用的。\"老周往棺材里撒了一把香灰,灰烬触底的瞬间腾起了青烟,\"活人钉棺,怨气化煞。\"
这时祠堂方向传来了铜锣声。方桐把棺材塞进帆布包,起身时瞥见赵福的皮鞋底。原本该是商标的位置,赫然印着半枚血手印,大小像是十来岁孩童的手。
正午的阳光刺破云层时,方桐在母亲卧房翻出一个漆木匣子。铜锁早已经锈死,她用发簪撬开了锁眼,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匣内红绸上摆着一对青铜脚镯,铃铛表面覆着一层胶状物,轻轻一晃竟发出闷哑的嗡鸣。
\"别摇!\"老周踹门而入时已经晚了。第一声铃响荡开时,院外顿时炸起了此起彼伏的犬吠。方桐扑到窗前,看见十几条野狗正用头撞击着院墙,狗血顺着砖缝直往下淌。第二声铃响,狗群齐刷刷的仰头望着天,喉咙里挤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哀嚎。
这时老周夺过脚镯塞回了木匣:\"这是阴铃,活人戴了会招魂的。\"他扯开匣内的夹层,抖出一张泛黄的婚书。新郎姓名被墨渍污损了,新娘栏写着\"方月茹\",生辰八字旁按着一枚血指印。
此时后院突然传来了瓦片碎裂的声音。方桐抄起门闩就冲了出去,只见晒谷场方向飘来一股黑烟。等她赶到时,赵福的尸体连同水坑都已经消失不见了,焦土上残留着槐木燃烧的异香。几个村民正用木锨铲起满地的纸灰,灰堆里埋着半只没烧尽的童鞋。
\"回老宅!快!\"老周突然揪住方桐就往村西拽。绕过祠堂时,她看见井口涌出一大团湿发,发丝间缠着赵福的听诊器。铜铃脚镯在匣子里剧烈震颤着,铃舌撞击内壁的动静像极了心跳。
老宅阁楼的地板上积着一层粘稠的液体。方桐举着煤油灯照向了房梁,织布机不知何时移到了东南角。当她用竹竿挑开机杼上的蛛网时,整台织机突然又自行运转,血线穿梭成匹的刹那,屋顶传来重物拖行的摩擦声。
\"这上面还有一层夹板。\"老周用烟杆戳开天花板的暗格。积灰簌簌的落下,方桐接住一个油纸包,展开里面是一件褪色的蓝布衫。布衫后襟用血线绣着生辰八字,针脚与婚书上的血指印完全吻合。
这时煤油灯忽然爆出了青色火焰。老周反手将灯盏摔向了墙角,火苗触地的瞬间,地板缝隙里钻出了无数条血线。这些红线像蛇群般涌向了织布机,缠绕成七股绞入了纺锤。织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当最后一根血线绷断时,夹板层轰然塌落。
方桐被气浪掀翻在地。等她抹去眼前的灰尘时,看见塌陷处垂下了半条人腿。腐败的蓝布裤管下,脚踝系着一个青铜脚镯,铃铛表面糊满了凝固的血浆。
\"这是当年接生的王婆。\"老周用烟杆挑起尸体的衣领,露出脖颈间深紫色的勒痕,\"你娘生你的那晚,她带着槐木棺材进的产房。\"
当暮色染红窗棂时,方桐在祠堂耳房摊开所有的线索。槐木小棺、青铜脚镯、带血婚书在供桌上摆成了三角,中央是那件从夹板层坠落的蓝布衫。当她把婚书对准煤油灯光,污损处显出淡淡的荧光——被墨汁遮盖的新郎名字,赫然是她的父亲方德昌。
祠堂大门此时突然被撞开。四个壮汉抬着一块门板冲了进来,板上躺着一个七窍流血的神婆。老人枯枝般的手指直指方桐,喉间挤出砂纸摩擦般的嘶吼:\"双生子夺命债!阴铃响,棺材开!\"
方桐还没反应过来呢,神婆突然弹坐而起。她撕开自己的麻布衫,露出爬满紫斑的胸口——那些淤痕组成了清晰的掌印,大小正好能贴合槐木棺材上的血手印。当最后一抹夕阳掠过祠堂飞檐时,神婆的瞳孔骤然扩散,咽气时嘴角淌出的黑血在门板上汇成了一个\"镜\"字。
夜色如墨汁般灌满了祠堂。方桐抱紧木匣退到了墙角,猛然听见梁上有细碎脚步声。抬头的一瞬间,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了她的眉心——倒挂在房梁上的赵福正冲她咧嘴笑呢,烧焦的右手还攥着那口槐木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