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子弟兵早已攻入东突厥腹地,此时行军帅帐中,张红旗和秦修相对而坐,商量着什么。
自打出兵以来,他们连战连胜,歼敌七万有余,终于扫清了东突厥王庭外围的敌兵,大胜之后,却对接下来的行军产生了分歧,都在试图说服对方。
张红旗道:“军师,我们围魏救赵之计已初见成效。敌酋阿史那黑龙已得知后方遭袭,定会心急如焚,舍弃所占我国府城,匆匆回援。我们当派一支部队继续北上,佯攻乌海城。主力部队埋伏在茶马古道之侧,伏击阿史那黑龙,将其彻底歼灭,以雪东突厥侵扰我国边境之耻。”
秦修缓缓开口道:“张帅,从纯粹的军事策略而言,你的计划无疑是精妙绝伦,能够最大限度地扩大我军的战果,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行军打仗,其要义远不止于连连取胜。”
说到这里,秦修顿了一顿,接着道:“就我们当前的兵力而言,即便歼灭阿史那黑龙主力,也无法占领整个东突厥。现在史多单已收拢了十几万旧部,若我们再助他打败阿史那黑龙,他无疑将登上汗位。可这样对我们而言,却没有任何好处。史多单虽然曾承诺向王爷称臣,但时局瞬息万变,人心更是难以揣测。谁能保证他在势力壮大之后,不会背弃承诺,反戈一击呢?”
张红旗抬头望向秦修,问道:“军师有何高见?”
秦修答道:“阿史那黑龙此次领兵侵犯我国领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与我们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可他现在还不能死,需得让他带兵回返,与那史多单相斗。他们兄弟争斗,势必损耗突厥国力,且在一段时间内无力南侵。我们正好借此机会,挥师南下,进入长安城,然后以此城为跳板,逐步控制整个秦州地区。”
张红旗心中微微一动,说道:“王爷只是命我们收复失地,却并未提及要控制秦州。”
秦修站起身,缓缓地在帐内踱着步,沉声道:“王爷宅心仁厚,且胸怀大志,屈身于晋北这一隅之地,着实可惜。你我做为他的手下,难道就不能替他拿下秦州,进而助他成就一番千秋伟业吗?”
张红旗心头猛地一震,秦修此言,已经算是大逆不道。身为刘轩的心腹,张红旗内心深处也怀揣着对刘轩有朝一日能君临天下的期盼,但这种念头只是转瞬即逝,从不敢言表。如今听秦修如此直白地说出,他不禁一阵激动,连忙追问道:“军师以为,我们眼下应当如何行事?”
秦修沉声道:“目前,榆林和秦中两府已几无突厥兵马驻守,我们应即刻启程,将这两处失地重新夺回。在行军过程中,需避开阿史那黑龙的部队,任由其返回北方。而我们则继续挥师南下,现今秦州巡抚与长安知府均已殉国,征南将军又被牵制在汉中与羌人交战,这无疑是我们占领长安的最佳时机,万万不可错失。”
张红旗皱眉道:“长安城现已收复,由宁州总兵贺平峰暂行驻守之责,我们又有何名目率兵前往呢?”
秦修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我们可以向史多单‘借’兵,让他的人马佯装攻打长安,而我们则以援救之名,名正言顺地带兵前往。待我们顺利进驻长安城后,再寻个由头,将贺平峰软禁起来便是。”
张红旗的心脏猛地一颤,引敌兵攻打自己的城池,这秦师爷的胆子可真是大得惊人。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说道:“收复榆林之后,史多单定会急于带兵返回东突厥争夺汗位,他又岂会轻易借兵给我们呢?”
秦修缓缓说道:“史多单若无我们相助,想要回去夺得汗位,绝非易事,必将旷日持久。我们可将榆林暂作借兵抵押,使之成为他对抗其二哥阿史那黑龙的基地。这样一来,既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又能为我们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张红旗闻言,猛然站起,大声反对道:“此事万万不可!我们怎能将本国的城池,拱手交给突厥人管理,让城中的百姓遭受异族的欺压与凌辱?”
秦修从容答道:“张帅稍安勿躁。试想,一旦我们占领长安,朝廷定会派遣新的官员来接管,届时我们便失去了继续驻军的理由。但如果在秦州地界上,仍有一支东突厥的军队,那么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在长安保持军事存在。至于榆林城的百姓,我们可以与史多单明确约定,不得侵犯他们的权益,榆林只是暂时借予他们,绝非割让。为了天下百姓早日重归安宁,榆林一地的暂时牺牲,我认为是值得的。”
张红旗闻言,抬起头紧紧盯着秦修,心中犹豫不决。却听秦修郑重说道:“张帅请尽管放心,若日后王爷对此事有所怪罪,我愿一力承担。为了王爷的霸业,为了天下苍生,秦某纵然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张红旗只觉手心已渗出汗水,心中权衡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猛地一咬牙,坚定地说道:“好!此事就听从军师安排!”
两人正说着,一名卫兵走了进来,禀告道:“启禀元帅、军师,向团长带领三万羯兵赶来增援。” 张红旗和秦修对望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心中均想:“他们来的好快!”
当初刘轩设立秃木府之时,羯人旧地尚有二十余个部落未曾归顺。及至今年春暖花开之际,丹州兵督吴铁柱亲自率领两万子弟兵部队,以雷霆之势,迫使他们一一臣服。随后,吴铁柱又驱使羯人青壮年劳力,新建了一座羯宁城,并强制那些部落的居民迁居于此,以加强对他们的管理与控制。
张红旗率领大军征讨东突厥途中,曾在羯宁城进行短暂休整。他麾下那些来自晋北的羯兵,在城中意外发现了一座名为“谷雨庙”的庙宇。见到同族的百姓们纷纷前来朝拜,这些羯兵们初时不明所以,经过打听,才知正是庙中供奉的汉人少女,从契丹人的屠刀之下,拯救了他们全族人的性命。
谷雨曾随同刘轩一同为张红旗出征饯行。当陆达、冯东祥等一众羯人将领认出那庙中供奉的“光明女神”,竟是“可汗”刘轩的爱妾时,无不震惊万分。认为此次打仗,不但是“可汗”与“王妃”的命令,更是天意。一时间这些羯人士气大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毫不畏惧。再加上秦修故意让羯人担任前锋,几场战斗下来,两万羯兵,已有包括“光明左使”陆达在内的一万三千多人战死沙场。
经历了几场激烈的战斗后,张红旗的兵力已显得捉襟见肘。秦修深知晋北地区也已无兵可增援,于是建议张红旗前往秃木府征召羯人参战。出乎意料的是,向右竟然如此迅速地带来了三万羯兵,几乎秃木境内所有能够战斗的羯人都积极响应了号召,甘愿为汉国效力。
张红旗与秦修一同走出帅帐相迎,恰好迎面正遇上向右。
张红旗赞许地对向右说道:“向团长,你可真是有两下子,竟然把羯宁所有的青年男子都给动员起来了。”向右连忙摆手,笑道:“这可跟我没什么关系,全都是因为谷雨夫人在羯人中的威望太高了。”
张红旗和秦修闻言,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们并未注意到,向右在提及谷雨时,不自觉地在其称呼后加上了“夫人”二字。
向右长叹一声,接着说道:“我现在对咱们王爷的佩服,真是无法形容了。原来他每次打仗都带上谷雨夫人,在秃木城中,又故意让夫人出面救下羯人百姓,早已在心中为此事布局”张红旗和秦修闻言,也是不住赞同地点头。
其实,刘轩让谷雨跟随自己打仗,完全是奉了宁欣月的“命令”,压根就没料到到会产生如此效果。而谷雨自己更是做梦也没想到,她如今竟然成了羯人心目中的“光明女神”。如果两人知晓前线发生的这些事情,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三人简单聊了几句,便一同来到军寨空场前。只见三万多羯人排列整齐,等待张红旗收编。陆达阵亡后,石宝新被提拔为第六师师长,此时六师所剩兵员不到两千,张红旗便拨一万五羯人补充到该师各团,组成了一个加强师,拨一万人到七师,另外几千人分配给了向左率领的第四师。
此时,子弟兵军中羯人远多于汉人,因有谷雨在他们“心中坐镇”张红旗倒不担心他们哗变,他需要提防的是史多单收拢的那十几万突厥兵。
午饭后,向右与张红旗等人作别,返回秃木城。张红旗则整肃军马,直指榆林而去。经过四日的行军,大军顺利抵达了榆林城下。
阿史那黑龙因担忧汗位被夺,几乎带走了所有兵马,只留下数百名军士驻守榆林。这区区数百人,哪里是张红旗麾下二十万大军的对手。不到一个时辰,榆林城便被收复。
入城后,张红旗立即将史多单召至府衙,向他阐明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与意图。史多单见张红旗将榆林这座重镇抵押给自己,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当即爽快地答应借给张红旗一万突厥士兵,同时又留下五千人驻守榆林。而他自己则率领着余下的将士,毫不犹豫地北上直奔乌海城,去夺取他那梦寐以求的汗位。
次日,张红旗便下达命令,让那些借来的突厥士兵去攻打长安城,而他自己则与秦修一同商讨接下来的作战方案。
秦修沉思片刻,对张红旗说道:“张帅,从榆林到长安,大约需要四天的路程。我建议我军在此地休整七天,让那些突厥兵先去攻打几日。等到长安的守军形势吃紧之时,我们再前去解救,这样更为稳妥。”
张红旗闻言,微微点头,表示赞同。接着,他又皱眉说道:“我已经吩咐过那位突厥将领,等我军赶到后,他们只需假意厮杀一阵,便即刻投降。可如何安置这些突厥兵,却未想出妥善的办法。倘若让他们直接返回榆林,显然太过虚假,很容易引起贺平峰的怀疑。”
秦修说道:“突厥兵假打,我们却不需要假打,到时候我们可让羯人打头阵,直接将这些人歼灭。”
张红旗心中不禁一惊,暗自思量:“军师此计真是狠辣,竟要将这些借来的‘盟军’全部消灭。”他犹豫了一下,面露难色地说道:“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吧……”
秦修坚定地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突厥人若长期留在我国境内,迟早会成为祸患。将他们一举歼灭,既能避免贺平峰看出破绽,又能彻底消除这一隐患,同时还能让新来的羯人士兵得到历练。”
张红旗听到“历练”二字,心中暗自摇头,他清楚这不过是秦修借机消耗羯人的借口罢了。想到此次出征,羯人士兵奋勇当先,立下不少战功,却一次次被当作炮灰,张红旗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不忍之情,犹豫了起来。
秦修见张红旗沉默不语,已然猜透了他的心思,便语重心长地说道:“张帅,历来慈不掌兵,可千万莫要太过感情用事,以免误了国家大事啊。”
张红旗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最终缓缓点了点头,默认了秦修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