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防盗链发出轻响时,戴曦烨正睡得香。
老旧玻璃窗映着雪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银屑。直到门外挂着的锁啪嗒一声开了,她才猛地睁眼。
“师姐,睡了吗。”
宁淞的声音裹着些风寒传进屋内。戴曦烨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来不及细想便套着拖鞋跑到门口给他开了门。看见师弟头上积着的雪,深灰色羊绒大衣领口结着冰碴,睫毛挂着霜,整个人像从冷冻柜里拎出来的青瓷摆件。
“怎么冻成这样?快进来。”
戴曦烨关上门,宁淞感受到屋内的温暖,感觉紧绷的身体都得到了放松。她打开灯,照亮宁淞冻得发青的指节。
“你不是和柳家主去办事儿了吗,这么晚回来,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戴曦烨拿起一旁的毛巾替宁淞擦去身上的霜雪,余光却瞥见他握着赤金罗盘的手指关节凸起,金属边缘在掌心压出深红印痕。
宁淞表情严肃,他接过毛巾铺在一旁的桌子上,随后将罗盘拍在毛巾上,北斗星纹泛起幽蓝荧光。戴曦烨垂眸看去,罗盘上的赤红裂纹正在艮宫与坤位之间缓慢扩散。
她认得这个罗盘,是玉祈府曾经的法器,专门用来测量中土风水变化的东西,后来宁淞要回北国,老掌门就把这个东西传给了他。虽然裂纹只是一点点苗头,但足够让她瞳孔地震。戴曦烨猛的抬头看向宁淞,“这是……羲和局出事了?”
宁淞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她一并讲清。
事情的起因是他和柳边舟收到隔壁村儿村长的来信,说他们村儿最近不太平,是老李家迁坟不对惹下了事儿。按道理说这种事有点水平的阴阳先生都能办了,不至于大动干戈请宁淞这号人物。
但怪就怪在方圆百里的出马仙家,无论品阶高低,都没有一个能找到根源的,更别提解决了。万般无奈之下,那个村的村长才硬着头皮来叨扰到这里,求北国第一出马仙能救全村人的命。
宁淞本就心怀百姓,一听有难,便立刻动身前往那个村子去调查。结果调查一半发现,那老李家迁坟竟然动到了一座千年古墓,里面埋着的血棺不计其数,光是那股阴森的寒气都能让人吓昏过去。
怪不得没人能找到根源,别的出马仙可能不知道,但宁淞打小跟着正清门学风水堪舆之术,他知道。
那是整个羲和局的阵眼,事关整个北国的命脉。
这片中土大陆自古以来,就有界内泰斗设有一巨大的风水阵,以求护国安宁,国运昌盛。其阵又细分为四个区阵,东北羲和,西南琼勾,西北玉嶂,东南沧渊,又名四仪阵。
近年来阴阳界正道征战不断,魔道势微,与四仪阵的衰退有极大关系。其实早有预见,这次叔衡没来北国全力去处理的北疆局势,就是关于玉嶂局的异动。
一个局异动就已经够阴阳界地震了,现在竟然一动动了俩。
“事关中土大运,你我姐弟担不起这份重任。”宁淞捏紧了桌角,“所以我连夜向凌霄掌门递了信,正好师姐你也在,邀请他来北国一叙。”
戴曦烨点了点头,四仪阵分布四个方位,刚好他龙虎山枕着沧渊局,若有什么动静也能及时处理。其次,东瀛之战的根源也在于此——阴阳师曾妄想打破四仪阵的格局,扰乱中土大运。她和凌霄都经历过,当然对四仪阵的情况更熟悉。
“抓妖局呢?”
宁淞摇了摇头,“如今他们多是那个刘副局长控制局面,他来了指不定还会坏事。”
“也对,回头让凌霄去联系那边吧。”戴曦烨皱起眉头应了一句,抬起指尖悬停在血色纹路上方,合上双眼,聚精会神的将一道真气注入进赤金罗盘之中,那些赤红裂纹像被赋予生命般开始重组,高频震颤,震得桌子开始嗡嗡作响。
一旁的宁淞见状,反手抽出插在花瓶里的桃木簪,簪尾刺破食指,血珠精准滴在罗盘正中的二十八宿星图正中央。血色触到裂痕的刹那,暴涨的裂纹突然凝固。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裂痕此刻清晰显形,竟在阵图中央拼出七颗首尾相连的凶星。最东侧那颗星子泛着诡异的绛紫色,如同被毒血浸透的眼珠。
“卦象是……破军吞月。”
戴曦烨的声音像是从冰层下传来的。她突然想起曾经在古籍书上看到的一段标注:破军吞月现,四仪化飞烟。
“第七星飞错位,这是地脉龙气被钉住了。”戴曦烨眯起眼睛,没想到小小的村庄下竟然卧虎藏龙,只怕是这里也不太平了。
“竟然有人用萨满术嫁接因果?老李家到底是什么来头,敢谋算上羲和局的气运,好大的胆子!”
宁淞目光沉了沉,半晌才回答道:“我觉得李家迁坟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会是东瀛的那帮阴阳师吗?
戴曦烨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看清了阵眼深处蜷缩的龙灵。本该金光璀璨的地脉精魂,此刻被七根棺材钉贯穿逆鳞,钉尾拴着浸透经血的槐木人偶。龙灵每挣扎一次,罗盘里的破军星便涨大一圈。
“七根镇魂钉,就算一年打一根都算神速,整整七年!”戴曦烨忍不住质问道:“你们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不对吗?”
不过此时也不是乱扣责任的时候,看着宁淞低着头羞愧的模样,戴曦烨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好了,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原因,别这么自责。”
“你把幻像调出来,看看背后到底是什么在搞鬼。”
宁淞点了点头,扭动罗盘,只见其表面结出冰花,方才炙热如火的卦象变成燃烧的胡同。有个穿绛紫寿衣的老妪正在火中梳头,每梳一下,羲和阵眼的黑浆就漫过一级台阶。
细细数去,还剩两阶。
“好在镇魂钉没完全打完,还剩两根。”宁淞长出了口气,道:“还有机会。”
窗外风雪骤然静止,雪片悬在半空凝结成新的星图。现实与幻象重叠,虚影轰然炸裂,纷飞的鎏金碎屑中给了戴曦烨当头一棒!
“不对,这破军吞的不是月……是阵眼镇着的血棺!”
……
天刚蒙蒙亮,他们姐弟二人便立刻动身了。那个村子有个响亮的名字,叫仙石屯,村子规模不大,都是世代发展起来的,村子里都是姓李的,所以又叫李家屯。
仙石屯修的偏僻,过了岸崖边就是深谷,谷底正是血棺的位置。考古队都发现不了的位置让那户迁坟的人家发现了,要说背后没有贼人指点,谁也不信。
戴曦烨的雪地靴在雪地里一踩一个脚印,遮盖不住的腐叶腥气混着血腥味直冲鼻腔。这么凶的煞气比鬼怪出来害人都可怕,简直是杀人不用刀。
看来这村子已经不能住人了。
“师姐,当心脚下。”宁淞突然扣住她手腕,少年掌心黏腻的冷汗让她心头一颤。戴曦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暗红色的煞气正顺着他们来时的路疯狂蔓延,转眼将山谷入口吞没。
“入口的结界闭合了吗?”戴曦烨有些担心,生怕煞气外溢害了那些还在熟睡中的村民。
宁淞点了点头,道:“已经通知村长了,天大亮后就让这里的乡亲们撤离。”
戴曦烨听罢,这就放心了。
姐弟俩互相搀扶着走进谷底,头顶上的参天松柏几乎将这里包成一座密闭的山丘,不透光不透氧气,刚进来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的头晕。
戴曦烨一眼扫去,五大家主齐聚于此,颜色各异的法阵光芒在前方冲天而起,照亮了这片寂静之谷。众人围着一具悬空青铜棺各踞一方,脚下的血棺已破土而出,胡家主的赤狐火在棺头跳跃,却在触及棺面血色图腾时骤然熄灭。
“宁先生,戴掌门。”
家主们纷纷上前行礼,戴曦烨出于尊敬也还了一礼。抬眼之际,余光却瞥见角落里的那人。
玄色道袍被寒风吹动,八神剑背在身后。他侧身站在断崖边缘,光打在鼻梁上投出刀锋般的暗影,下颌线被夜色削得愈发凌厉,压不住周身肃杀气。
唯有那双望着她的眼神转来时,他眼底凝着的霜雪融成春涧。说来也有意思,两人上月才大婚,这月就陌生的像公事公办的同事。动容也就仅限于那一瞬间,随后就被严肃取代。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简单的话:“戴掌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