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背面那行小字浮现的瞬间,整座密室剧烈震颤。海水从镜中汹涌而出,水位迅速上涨,转眼间已没过膝盖。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无数细小的龙影游弋,鳞片刮过皮肤时留下细密的血痕。
叶禹的龙脸在最大的铜镜中扭曲,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叶氏血脉,终究要归于龙渊!\"
杜若的竖瞳已经完全显现,她死死抓住叶徽的手臂,指甲深深掐入他的皮肉:\"他在用海水洗去我的人性......快......用弦音......\"她的声音开始夹杂着嘶嘶的蛇鸣,腕间的琴弦印记正由青转黑。
金丝猴的毛发在水中炸开,它扑向最近的一面铜镜,利爪撕扯缠绕镜缘的红绳。绳断的刹那,那面铜镜\"砰\"地炸裂,飞溅的碎片中冲出一条三尺长的青龙虚影,径直钻入猴子的鼻孔。
\"阿金!\"叶徽想去救它,却被暴涨的海水冲得一个踉跄。
金丝猴的身体在半空中僵住,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不似猴类的低沉龙吟。它的爪子突然暴长三寸,指甲弯曲如钩,狠狠抓向叶徽面门!
叶徽侧身闪避,臂上七根弦纹同时灼烧般剧痛。他本能地抬手格挡,弦音自血脉中迸发,化作七道金光将猴爪弹开。金丝猴发出痛苦的吱吱声,从半空坠落,却在触及水面的瞬间被一条龙影卷住拖入水下。
\"猴子体内有龙怨!\"杜若艰难地维持着理智,\"用......用我的血......\"她咬破舌尖,一口血沫喷在叶徽臂上的弦纹处。
血珠融入金光的刹那,叶徽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画面——杜氏女子被铁链锁在井底,长发化作无数水蛇;叶禹站在井边,手中捧着的不是龙玺,而是一盏青铜灯;红螺妖僧将婴儿的魂魄抽离,注入镜中世界......
最大的铜镜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叶禹的龙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巨大的金色竖瞳,正透过镜面凝视他们。紧接着,一只覆盖着青鳞的龙爪破镜而出,爪尖滴落的不是海水,而是粘稠的血浆!
\"它要出来了......\"杜若的声音已经完全变成蛇类的嘶鸣,\"三百年的禁锢......\"
龙爪抓住镜缘用力撕扯,裂缝瞬间扩大。暴雨从不知何时破开的密室顶部倾泻而下,与镜中涌出的海水混在一起,水势越发汹涌。叶徽看到金丝猴在水下挣扎,身上缠满了青色龙影,而更深处,隐约有巨大的阴影正在上浮。
臂上的七弦突然自行震颤,奏出一段陌生的旋律。叶徽福至心灵,抓起杜若的手按在自己弦纹上:\"跟我一起!\"
两人的血交融在一起,弦音顿时暴涨。金光化作无数细丝射入水中,精准地缠住每一条龙影。杜若仰头发出一声长啸,她的身体开始异变——皮肤浮现青鳞,指间生出蹼膜,但眼中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清明。
\"记住......\"她的声音已经扭曲,\"镜非镜......是杜氏......\"
暴雨中,龙爪已经完全伸出镜面,后面连着修长的前臂。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水底突然冲出一道金影——竟是金丝猴!它双眼赤红,口中叼着那截祖父的指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游向龙爪。
\"阿金!不要!\"
猴子充耳不闻,在接近龙爪的瞬间狠狠咬下。指骨刺入鳞片的缝隙,龙血顿时喷涌而出。龙爪吃痛猛地缩回,连带铜镜一起粉碎。
整个密室开始崩塌。叶徽拼命游向金丝猴,却在抓住它的前一秒,看到水下阴影完全浮现——那是一条残缺的青龙骸骨,空洞的眼窝中跳动着两簇青色火焰。
骸骨张开巨口,将猴子和指骨一起吞下。在闭合的刹那,叶徽分明听到阿金最后的声音:\"镜子......是眼泪......\"
随着最大铜镜的粉碎,所有小镜同时炸裂。海水倒卷着将他们冲出密室,抛进暴雨倾盆的夜色中。叶徽死死抱住异变的杜若,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红螺寺的废墟上,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衣人怀抱无弦琴,正在雨中静静凝视着他们。而他的脚下,踩着半块碎裂的牌位,上面的\"杜\"字正被雨水一点点冲刷殆尽......
雨幕如铁,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叶徽在激流中挣扎,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臂上的七道弦纹灼烧般发烫。杜若的身体在他怀中不断异变,青鳞从脖颈蔓延至脸颊,指间的蹼膜已经长到半掌宽。她的瞳孔完全变成了蛇类的竖瞳,却还死死抓着叶徽的衣襟,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
\"坚持住......\"叶徽的声音被暴雨打碎。他拼命蹬水,试图抓住漂浮的木板,却被一个浪头打入水下。
浑浊的水中,无数镜子的碎片随波逐流。每一片碎镜里都映着不同的画面:杜氏女子在井底哭泣,泪水化作珍珠;叶禹站在红螺寺的密室,将青铜钉刺入自己的眉心;年幼的杜若被祖父按在药炉边取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碎片中的影像,此刻都在注视着水中的叶徽。
一块锋利的镜片划过他的脸颊,血珠刚渗出就被海水冲散。叶徽突然意识到,这些不是普通的幻象——它们是沉积了三百年的记忆,是龙怨最原始的形态。
杜若猛地挣脱他的怀抱,如游鱼般冲向一块较大的镜片。她的动作已经完全不像人类,脊椎诡异地扭动着,在水中划出一道青色的轨迹。叶徽奋力追赶,却见她抓住镜片,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手腕。
\"你干什么!\"
鲜血在海水里晕开,形成一团妖异的红雾。所有镜片同时震颤,像闻到血腥的鲨鱼般向杜若聚拢。她的嘴唇开合,吐出一串气泡,叶徽却清晰地听到了那句话:\"镜非镜,乃杜氏之泪......\"
最大的那块镜片上,突然浮现出金丝猴的脸。它痛苦地扭曲着,身后是那条残缺的青龙骸骨。阿金的嘴一张一合,传递着最后的讯息:\"眼泪......能洗去......虚伪的......\"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从水底传来。叶徽回头,看见那条青龙骸骨正以惊人的速度上浮,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青焰。更可怕的是,骸骨表面正在生长出新的血肉——每一块镜片接触到的血雾,都化作一片青鳞贴在骨架上。
杜若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她腕间的琴弦印记迸发出刺目的青光。七根虚幻的琴弦从印记中伸出,如同活物般缠上最近的镜片。弦丝绞紧的瞬间,镜中的记忆画面如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滴滴晶莹的泪珠。
叶徽恍然大悟。他抓住杜若的手,引导她的弦纹触碰更多镜片。每净化一块镜片,水中的血色就淡一分,青龙骸骨新生的鳞片也随之剥落。但杜若的气息越来越弱,异变的速度却在加快——她的嘴角已经裂开,露出细密的尖牙。
\"不够......\"她嘶声道,\"需要......叶氏血脉......\"
水底突然亮起一点金光。叶徽眯起眼睛,看见祖父的那截指骨正卡在青龙骸骨的肋骨间,散发着微弱但坚定的光芒。骸骨似乎很痛苦这块骨头,不断用爪子抓挠,却无法触碰。
叶徽想起金丝猴临别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松开杜若,全力向水底潜去。骸骨立刻察觉了他的意图,巨大的尾巴横扫而来,掀起狂暴的暗流。
一块镜片划过叶徽的手臂,鲜血涌出。令他震惊的是,血珠竟然不溶于水,而是化作一颗颗红豆大小的珠子,向指骨的方向飘去。骸骨发出愤怒的咆哮,放弃追击叶徽,转而去拦截那些血珠。
杜若的身影如幽灵般出现在骸骨上方。她的双手已经完全龙化,指甲如匕首般锋利,狠狠刺入骸骨的眼窝。青焰暴涨,将她整个人吞没。借着这个空隙,叶徽终于抓住指骨,用力拔出的瞬间,整具骸骨轰然散架。
指骨在他掌心发烫,表面的血色纹路重新排列,组成一行小字:\"以血为引,以骨为桥\"。叶徽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指骨上。
指骨融化了,化作一道金桥延伸向水面。桥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画面:叶禹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站在井边;杜大夫年轻时在红螺寺抄经;父亲将年幼的叶徽举过头顶......这些才是真正的叶家记忆,被青龙怨气掩盖了三百年的真相。
杜若的身影从青焰中坠落,叶徽奋力游去接住她。她的龙化特征正在消退,但生命气息也如风中残烛。金桥突然分出七道光线,缠绕在叶徽臂上的弦纹处,奏出一曲柔和的调子。
水中的镜片随着乐声纷纷消融,每一片的消失都带走一缕龙怨。当最后一块镜片化为泪珠时,暴雨突然停了。乌云散开,月光如银纱般洒落。
叶徽抱着杜若浮出水面,发现自己正在红螺寺的放生池中。池边的石栏上,坐着怀抱无弦琴的青衣人。月光穿透他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薄的影子。
\"父亲......?\"叶徽的声音沙哑不堪。
青衣人抬起头,面容在月光下模糊不清。他轻轻拨动不存在的琴弦,叶徽臂上的七道弦纹随之共鸣。杜若在这乐声中睁开眼睛,她的瞳孔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脸色苍白如纸。
青衣人指向池底。叶徽顺着方向看去,只见祖父的指骨静静躺在鹅卵石间,旁边蜷缩着一团金色的毛球——是金丝猴!它湿漉漉的,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当叶徽再抬头时,青衣人的身影已经消散,唯有一片青鳞飘落在无弦琴上。琴身突然开裂,露出藏在里面的半块玉珏,上面刻着一个\"杜\"字。
杜若虚弱地伸出手:\"那是......我祖母的......\"
叶徽拾起玉珏,触到的瞬间,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浮现:五岁那年,父亲带他来过红螺寺。一位青衣妇人将这块玉珏塞进他手里,却被父亲严厉制止。妇人泪流满面地被僧人拖走,而玉珏被当场劈成两半......
池水突然泛起涟漪。叶徽警觉地回头,看到池底散落的青龙骸骨正在重组。但这次没有怨气缠绕,每一块骨头都纯净如白玉。骸骨对他点了点头,随即沉入池底最深处,化作一团柔和的光晕消失了。
金丝猴咳嗽着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镜子......都是骗人的......\"
叶徽望向手中的半块玉珏,突然明白了因果壁上被刻意遮掩的真相:叶禹确实与红螺妖僧合谋,但杜氏女子并非单纯的受害者。她自愿入井,为的是用自己特殊的血脉调和龙怨——杜家人天生就能化解戾气,这才是\"叶杜同心\"的真正含义。
杜若挣扎着坐起来,她的手腕上还留着琴弦印记,但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银色:\"我们得找到另外半块玉珏......\"
\"在祠堂。\"叶徽想起那口乌木牌位,\"它一直就在我们眼前。\"
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天要亮了。金丝猴抖了抖身上的水,突然指着池边的石板:\"那是什么?\"
石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水痕组成的字迹,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龙骨归渊,玉珏重圆,方见明月。\"
叶徽抱起虚弱的杜若,向红螺寺大门走去。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他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七弦琴的余韵,以及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