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一案,很快清晰。
哪怕皇帝精神不济,这件事在他脑海里也理清楚了,因为根本不复杂。
骆宁碰过金簪,她在太后的坤宁宫用膳时,前后都洗过手了。可她指甲缝里还残留一点;左手手背关节褶皱里也有点。
但朝槿没有。
一点也没有。
不是洗手可以解释的。
唯一的真相,就是骆宁的金簪带进宫时无毒;而后被扯落,在坤宁宫涂了毒。
大皇子在嘴里含过的那根金流苏上也没毒,不是因为被他全部裹进了嘴里,而是根本没有。
大皇子是怎么中毒的?肯定是有人另外下毒,故意谋害。
朝槿的手、大皇子含过的金流苏,是铁证,拿到任何地方都可以证明雍王妃不曾下毒。
而雍王妃指证,坤宁宫换了宫婢,此事皇后却解释不了。她赏赐的金簪有毒,是因为在她宫里坠落过。
金簪还是皇后赏赐的,又添一层说不清道不明。
“皇后,你要怎么办?你是自请去宗正寺,还是朕下旨送你去?”皇帝似笑非笑。
他在这个瞬间,恨不能杀了郑玉姮。
这女人对他唯一的儿子下毒!
为了立储、为了过继。她想要孩子吗?
不,她只是想要这孩子带来的权势!
恶毒、自私,根本不配为天下之母。
可她叔叔又手握重兵、郑氏门阀在朝堂上势力庞大,皇权这几年在皇帝手里萧条得厉害,皇帝又无法杀她。
他恨极了。
恨不能和萧怀沣和解,请他帮忙动手,先把郑氏灭了。
动他子嗣,撼动的是萧氏江山,是想要谋逆!
皇帝心中是滔天盛怒,可他知道这件事闹大了,朝廷上风云再起,他掌控不了。
郑皇后脸色煞白。她呼吸不畅,声音飘忽又尖锐:“不是臣妾,臣妾不知情!”
她求助似的看向太后,“母后,您要相信我。”
太后神色莫测。她此刻心中镇定从容,面上却不显:“皇后,你觉得是谁下毒的?”
说着话,太后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女官朝槿。
郑皇后也看向她。
朝槿是从小服侍她的,两个人的情分比亲姊妹还深。皇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太后想要她断臂求生,逼得她狼狈又斩断她助力,放弃朝槿。
不,她不能接受!
她眼中蓄泪,竟是看向了萧怀沣:“七弟,这件事跟我无关,弟妹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萧怀沣冷笑:“皇嫂,我们误会与否不要紧,就看皇兄和母后是否误会。”
又道,“铁证如山,皇嫂还要狡辩,不愧是郑氏女。申国公给了皇嫂这样的底气,着实有能耐!”
皇帝眼神收紧。
太后脸色不虞。
郑皇后似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心裂开了,整个人坠入深谷。无人帮衬她、救她。
骆宁一直站在萧怀沣身后,低垂眉目,安静又无辜。
萧怀沣的话落下后,沉默。
太后与皇帝心底的愤怒、对申国公的忌惮,都在这沉默中攀升。
跪地的朝槿,终于下了决心。
她重重磕头:“陛下,太后娘娘,是奴婢。是奴婢下毒,嫁祸给雍王妃。”
郑皇后眼睛瞬间充血,手指掐入掌心,折断了指甲,鲜血直流,痛入心脉:“朝槿,你住口!此事与你无关……”
她可以去宗正寺。
她可以被废。
她叔叔会保住她的命。
可她不想朝槿死。在这个瞬间,在极其冲动之下,她想要护住朝槿。
朝槿却冲她摇摇头:“娘娘,是奴婢连累了您,还差点连累一家满门几百口人!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的错!”
她又道,“是奴婢见太后偏爱雍王妃,心中不忿。皇后将太后视为生母,每每都因雍王妃得势而悲伤,奴婢才出此下策。”
她把郑皇后摘清。
不是为了立储、也不是为了抢陈贵妃的儿子,单单是因为吃醋。
把权势争夺,用家长里短来遮掩,还把责任推给雍王妃。
皇后不能出事,她身后有郑氏“几百口人”。也许皇帝现在奈何不了郑家,可这个罪名坐实,将来秋后算账,郑氏会被诛九族。
朝槿是郑氏的陪嫁婢女,她必须维护主子。
“母后一直公正,从未偏袒过任何人。朝槿姑姑说这种话,眼里恐怕只有皇后娘娘,没有母后和皇兄。”安静的骆宁,开了口。
“的确是恶毒,还颠倒黑白。”太后说,“皇帝,此事如何处置?”
“内廷琐事,别闹腾得太大。”皇帝理智了几分,“杖毙。告诉郑氏一声。”
内侍上前,把朝槿姑姑堵住口拖了下去。
朝槿姑姑身子软了,却没有哭闹。她只是很担忧、很哀切看了眼皇后。
郑皇后眼泪滂沱,起身要去追,旁边的嬷嬷死死拽住了她:“娘娘,娘娘!”
她无法动,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院外,有廷杖打在肉体上的声音,还有朝槿无法自控的闷哼声。
皇帝心情转好,吩咐下去:“把大皇子抱去延福宫,交给陈贵妃养着。
她才是亲娘,对大皇子更上心。坤宁宫不安全,有些人心思比鬼还要毒。”
郑皇后几乎晕过去。
皇帝看向太后:“母后,您先回宫吧,别劳累了您。”
太后点点头:“皇帝也去歇了。一场闹剧,着实可笑。幸好关在内廷,要是闹到了朝堂上,着实令百官不齿。”
他们母子俩的闲谈,一句比一句刺心。
众人走出坤宁宫。
杖刑还没有结束,太后与皇帝走了,骆宁和萧怀沣也走了。
各自回去。
太后回到了寿成宫,心中忍不住有些轻松。
“阿宁一定是带福的。”
骆宁这是第几次为太后解决难题了?
好几次的动荡,都是骆宁小小伸一下手,就悄然解决。
立储与过继一事,最近被郑家闹得朝局动荡。逼迫之下,皇帝都无力招架。
再闹下去,会有更大的动乱。
太后好几次在心里想,要是抓郑皇后一个错处,把大皇子挪出来,就能一把按住郑家,叫他们消停几分。
偏郑皇后也这么想。她想利用骆宁,逼得太后和皇帝拿出筹码来保骆宁性命。
要是骆宁懵懂,脑子稍微慢一些,入了郑皇后这精密布置的局,现在太后与雍王就必须对郑皇后妥协。
为了保骆宁,会把大皇子寄养在皇后名下、立储。
不答应,骆宁就要死,郑皇后下次还可以继续找机会。
这件事成功,郑氏就可以抗衡皇权了,从此萧家做郑家的傀儡。
骆宁如此关键。
太后在那个瞬间都想好了,她要保骆宁。
先让郑氏嚣张一阵子,往后再说。
可她没想到,骆宁才是那个黄雀在后、运筹帷幄的人。
太后看着骆宁镇定,再看布局的郑玉姮惨败,心里别提多痛快。
皇帝也高兴,郑家估计再也不敢催他立储了,朝堂上要安静几分,他可以喘口气。
“阿宁不单单是萧氏之福,也是苍生之幸。”太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