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万魂幡中强大的怨念侵入脑子的过程很不好,边月好一会儿都缓不过来。
她仿佛听到了血管里血液流通的声音,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着。
她回想起白雪阳跟她说起这面万魂幡时的场景。
不见天日的地下石室中,冷白的火光描摹着白雪阳神仙一般俊美的脸庞。
他坐在水晶椅,右手撑着头,目光幽深:“正道、邪道,只要能走到要去的彼岸,就都是对的路。
“山河鼎”、“万魂幡”,也都是白族守护天下的工具而已。”
边月坐在离他不远的另一把水晶椅上,言语有些讥讽:“守护天下?你们守护的天下里面,难道没有那些被你们做成万魂幡的人?
这个天下,你们又是如何定义的?”
“为天下大局,谁都可以死。”白雪阳清清淡淡道:“我可以,你可以,白族的任何人都可以。
同样的,万魂幡里的人也可以。
万魂幡炼祭的第一个魂魄,就是白族的白若雪族长。
所以,万魂幡只会被同为白族血脉的人使用。”
边月很久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干涩的说道:“你不是说白族的血脉很珍贵么?为什么被你们搞得像是批发的一样,一点儿都不珍惜?
炼祭一面万魂幡,你们就用了一个族长?”
族长在白族这么不值钱么?
“既为族长,当然以天下为先。
白族需要强大的力量来镇压妖族,还有镇压来自幽冥的力量,所以万魂幡诞生。
万魂幡既然诞生,不以族长为首祭,难道首祭族人?亦或者其他无辜活人?”
边月哑口无言,白雪阳的逻辑很清晰:你说我为守护天下,伤害天下苍生?但我首先拿自己开刀,你还有何词可言?
就好比白族走在赴死的最前面,喊:我先死,你们跟上!
白族的思想真的是……听起来有病,细看更加觉得它有病,最后仔细一琢磨,发现:没什么大毛病。
“万魂幡煞气重,需要族长以自身气运压制其戾气。”白雪阳目光泠泠的看过来。
边月被这目光看得一阵头皮发麻:“你不会想让我给你继续镇压万魂幡吧?”
“这倒不用。”白雪阳轻飘飘道:“在我离开白族赴死前,将它放在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并以我半数精血封印。
它会在那里,静静的等待下一任主人。”
白雪阳轻柔和煦的告诉边月:“不过,你最好把它取出来。在接下来的乱世中,它会是你的底牌之一。”
边月顿时有了一些兴趣,也不嫌弃万魂幡血腥了,伸直了脖子:“威力有多大?”
“一息之间,它可夺命十万生灵,这你已经在白族的史书中看到过了。”白雪阳用阳春白雪般干净纯澈的声音说道:“这不过是万魂幡最不值一提的作用之一。
它的厉害之处在于,能将其中幡中鬼魂变成你万千指掌之一。
不惧伤、不畏死、威力强大。
只要你越强大,它就越强大。”
“有了万魂幡,你一人,可抵千军万马!”白雪阳说到这里,甚至带了几分诱惑的味道。
边月很清醒,她身子慢慢向后靠,盯着白雪阳:“不……这不对……
白族的“安莱”古镇,我已经找到了。”
边月没说自己怎么找到那个古镇的,只简要的说了她跟娃娃鱼打探到的白族往事。
“那娃娃鱼说当年你迫于世俗追求长生者的压力,一剑开山,引来山中洪水,将“安莱”淹没,断了那些人的长生梦,白族才得以继续隐世。”
“以你的元婴修为,又有万魂幡这种可抵千军万马的神器,还有白族那么多族人。
你怎么可能被逼到要水淹“安莱”以求自保?”
这完全不符合白族世间最强的设定,白雪阳肯定还瞒了她其他的事。
白雪阳似乎没想到边月能知道这一段白族往事,一时沉默下来。
边月紧盯着白雪阳的脸,只见这老东西轻微的蹙着眉,眼眸敛神。
艹,这老东西在想怎么骗她!
“唉……”白雪阳轻轻叹了口气,道:“那时确已是穷途末路,并非我不想动用万魂幡,实在是已经动用不了了。”
“万魂幡……的确是一罪业深重的“邪器”,每动用它一次,都需以自身功德气运镇压。
否则,“邪器”噬主,世间少一白族族长倒罢,只怕多出一魔头来,要将这乱世提前了。”白雪阳轻声慢语道。
边月信他的话就有鬼了:“你的功德和气运呢?
白族选你当族长,这两样东西,你应该还是有的吧?”而且还不少。
白雪阳眼睫轻轻颤了颤,眸下覆盖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做了一些缺德事,功德气运都用光了。”
边月很想问:那缺德事儿是什么?白清音杀人屠城都能干到一百多岁才死,你就那么拉?到最后连自己的“底牌”都动用不了?
但白雪阳明显不想再说了,只扔下一句:“万魂幡就在那里,你拿或不拿,都由你自己决定。”
说罢就消失了。
徒留边月在原地,心里问候了白雪阳祖宗十八代。
这老东西将白族大多数秘密都告诉了她,但似乎很忌惮她问他生前的往事,为什么?
“白凤,汝在作甚?”娃娃鱼的意念从黑暗中传递过来,水下的门楼外,传来一丝光亮。
边月抬眼看去,是娃娃鱼衔着一条会发光的鱼游过来。
幽深的水底世界里,这一丝光亮,让边月暂时从万魂幡带来的黏腻血腥气中摆脱。
“多谢。”边月从水下楼房中游了出去,看到娃娃鱼叼着的那条鱼生无可恋的甩着尾巴,一闪一闪的发着光。
娃娃鱼咧嘴一笑,它叼着的鱼找到机会,“嗖”的窜出去。娃娃鱼歪头,又把鱼叼回来,用意念给边月传递信息:“尔言谢,可有谢礼?
唉!
汝肯告知白雪阳葬身之地,便是重礼。
彼愿否?”
边月:“……”
从来没见过一条娃娃鱼对当镇墓兽这么执着。
“上岸,我画地图给你。”边月一向尊重别的人选择,对妖也是一样的。
一人一鲵上岸,边月拿出画本,将后山的地图大约画了一下。她没把那大湖画出来,而是将一处他们上山后的落脚点画出来了。
“你到了这里,喊族长的名字。如果他愿意见你,自然会出现。”边月自认为对娃娃鱼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这妖活了几百年,是真单纯,还是在演她。
白雪阳藏身的地方要不要告诉娃娃鱼,由白雪阳自己决定。
娃娃鱼“嗷”了一声:“你……尔言白雪阳已死,是在骗吾?!”
娃娃鱼在岸上又打滚儿,又蹬腿:“卑鄙无耻的人类,又骗妖!又骗妖!!”
“没骗你。”边月被它吵得脑壳疼:“他是死了,但是魂儿没散。
那老东西可会欺负小辈了,像你这么单纯好骗的娃娃鱼,当心被他骗去煲汤喝。”
娃娃鱼顿时不哭不闹了,过了好一阵,才蔫蔫的问:“他……他当真坏得一如当年?会吃了吾么?不不不……他当年不曾吃吾,如今应也不会。
但吾必定会被他戏耍嘲笑,甚至羞辱一番。”
边月嘴角抽了抽,她就随便逗一逗娃娃鱼而已,娃娃鱼还真思考上了跟白雪阳见面的场景?
“那……那吾也要去看他一眼。”娃娃鱼咬牙切齿:“至少也要去抽他一尾巴!
他将吾困于此四百年,独吾一妖在此孤孤单单两百年!
抽一尾巴不够!吾要抽他两尾巴!”
娃娃鱼下定决心,叼着边月给它画的地图,吭哧吭哧的爬走了,连头都没回一次。
边月:“……”
这几年的投喂,终究是白费了。
边月出那口古井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天色未亮,白雪纷飞,落在她肩上。
井边青石板上积了一层薄雪,村里的人似乎习惯了这种反复无常的天气,耳边没有传来骂“贼老天”的声音。
沿着村中小路回到家中,边家的教室里,几个弟子正盘膝坐着,各自看着各自的书,千灵在讲台上,偶尔解答几个道家的专业术语问题。
边月出现,几个徒弟站起来,向边月行了礼:“老师。”
千灵也很给面子,微微弯腰,喊了一声:“族长。”
边月点头,指了指白相源:“老五,跟我来一趟,其他的人继续。”
被老师单独叫走,于其他人而言是殊荣,但对老五来说,是又有苦差事等着他了。
白相源“唉”了一声,在其他人或明显,或隐晦的同情目光中跟着边月走了出去。
隔壁的看诊室,边月将从安莱古镇中带出的金银珠宝扔了十几箱出来,白相源几乎要被这些金银闪瞎了眼。
“老师,您的家底儿可真丰厚啊……”白相源“卧槽”了一声。
这些年边月懒,边家的各项对外交易都是他负责的。
边家进了多少钱,出去了多少钱,他大致清楚。
边月要养几个徒弟,又要做一些其他的事。虽然不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但也没剩这么多。
很显然,这是边月以前的家底儿。
边月没跟他说,白清音打劫了前朝的宝库留给她,足够她将那处有灵脉的荒山修成一座城池。
“这些钱你先拿着,吃过早饭后你出去一趟,看看村里有没有建筑方面的人才。”
边月这话不是无的放矢,山桃村中逃难过来的人中,很有一些文化水平高的人。
这两年这些人在村里站稳了脚跟,边家偶尔也会跟这些人打一下交道。
白相源想了一下:“还真有这么一家人,不用等吃饭,我一会儿就去找他们。
老师,要包人家多久?”
边月想了一会儿:“五年起步吧。”
白相源的那颗玉珠被他用绳子编织着做成一个如意结,然后挂在手腕上的一串檀木珠子上。
他手一挥,十几口箱子就不见了。
“您什么时候要人?我跟人约个时间。”白相源离开前问道。
边月敛眉沉吟:“约到人就走,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白相源没多问什么,点头道:“好,我最迟明天中午给您答复。”
边月摆手让老五尽快去办,她则上楼,开始打坐修行。
金丹期需要的灵气很多,如今灵气已经复苏,对于低阶修行者来说,灵气够用了。
但对于边月来说,这里的灵气有些稀薄,如果能到她看中的那个地方去,处在灵脉之上。修炼起来应该事半功倍。
不过她现在手里还有一些灵气的代餐——妖丹。
边月吸收起这些妖丹来,并没有像李无极所言的那样,因为妖丹中的妖力过于狂暴而影响心智。
《涅盘圣法》修行起来,她的经脉本身就很疼。
边月觉得在这种疼痛下,她感受不到妖丹中狂暴的妖力很正常。
至于说影响心智,这就更不存在了。
她经历过的,乱七八糟的事很多,一般的小事根本不足以影响她。
边月没看到,在她修行的时候,边家周围鸟儿簌簌飞过,草木伸展枝叶,边家的药园当中,刚刚种下去的金谷快速扎根,露出一片嫩绿的叶子来。
千灵原本在楼下读书,突然的心中一动,她觉得自己筑基的时间到了。
这是一种没有任何来由的念头,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来,但你知道,它是真的。
“玉书,我要出去一段时间。”千灵嘱咐了白玉书几句,就急匆匆的往外走去。
如今灵气充裕,筑基也不需要像金丹一样渡劫,并不会花很长的时间,千灵没带多少东西,也没走多远,估摸是到秦岭后山去找一个隐蔽又灵气充裕的地方筑基去了。
白予馨很羡慕:“修为越往上,越难精进。我这炼气九层的修为,什么时候能涨上去,顺利筑基啊?”
白羽贞倒是静得下心来,淡笑道:“时间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咦?你没看修行功法,而是在看阵法?”白予馨看着白羽贞手里捧着的书,奇怪道。
边月从白雪阳手里拿到了白族的家底儿,以前几个徒弟只能跟着她练《涅盘圣法》删减版的窘境自然没有了。
边月想着以后要用到这些人,给他们各自选定了一套适合他们的功法。
老大是《紫府天书》。
老二是《八荒镇域功》。
老三是《九练离火经》。
老四是《涅盘圣法》。
老五是《天一剑典》。
后面边月不准备收徒弟了,就看千灵要不要收。
白族传承了几千年,享受着天地钟爱,族人们悟出来的修行法典不少。边月大致看了一下,真正高深的除了《涅盘圣法》,还有族长那一脉修行的《焚天葬地》,其余功法,都在白族藏书楼的下五楼范围内。
也就是说,这几个徒弟任意一个叛逃,她都不会出现“不可收拾”这种窘境。
或许是见识过太多人心,边月并不信任人性,无论对谁,她都防了一手。
千灵与她一样,都是白族族人,她从白雪阳那里知道的事情,也不会全部告诉她,更别说几个徒弟了。
她不希望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但如果那一天到来,她似乎也不会太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