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萧千策十里亭送走梁幼仪,抱着梁幼仪给他烧的泥模回宫。
对夏泰说:“你抽空帮朕再挖一些胶泥来,我要多印一些泥模,回头你建个窑把它们都烧制出来。”
夏泰苦着脸说:“陛下,太后娘娘是不会叫陛下玩泥巴的。”
“朕藏起来,偷偷看。”
回宫后,萧千策把泥模藏在寝宫,并用大铜锁锁起来,谁都不准动。
他每天依旧上朝,听到“无事退朝”便飞速回寝宫,拿着那些泥模爱不释手。
夏泰看着心酸,偷偷安排司茶的小太监虎宝出去挖了两团胶泥,塞在袖笼里带回宫里。
萧千策偷偷用老模印了好多,他发现印出来的泥模比老模好看多了。
印了许多孩儿模,晾晒在御花园花丛中,免得被人发现。
夏泰道:“陛下,您既然这么喜欢郡主,那就好好读书,以后见了郡主,她也高兴陛下那么优秀。”
是哦,他要优秀,叫姐姐喜欢自己!
内驱力上来,学业飞速进步。
因为帝师搁置,眼下萧千策师从国子监祭酒。祭酒大人看他出宫一趟,忽然开窍,很是欣慰,在太后跟前狠狠夸赞了一番。
太后太忙了,这阵子萧千策回来,她都没顾上问问他在外面都做些什么。
听祭酒大人夸赞他,便把扶摇叫来,问萧千策这些天都做了什么?
扶摇说:“陛下自从定国公府回来,每天除了玩泥模,就是在读书习字。”
太后脸色一沉:“他还在玩泥巴?”
“陛下带回来两箱泥模。”扶摇如实禀报道,“是云裳郡主亲手雕刻,与陛下一起烧制、上大漆的。”
太后气炸了。
夏泰见状不对,立即劝说:“太后娘娘息怒,陛下年纪虽然小,但是颇具皇帝威仪,郡主是被他折服了,才亲手做了泥模送给陛下。”
太后冷笑道:“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以为她是好心!被陛下折服就带着他不学好吗?——去,把陛下叫来。”
萧千策被叫去凤辕宫,忐忑不安,不知道母后又想做什么。
“你亲自送云裳到十里亭?”
“是……”不由自主地紧张、结巴。
“她都给你说了什么?”
“她叫策儿多读书,要健康睿智,长大做个好皇帝。”这总没错吧?
“她是影射朕做得不好吗?”
“没有,没有……”萧千策一连说了好几个没有,着急地说,“那么多人听着呢,她怎么能乱说?”
……
不久,凤辕宫里传出一声巨响,太后娘娘把西域赠送的琉璃盘砸了。
“朕叫你去笼络她,是想让她为你所用,你倒是好,竟然被她哄得团团转!朕怎么生出你这么蠢笨的儿子?”
太后一怒之下,把身边伺候的冬顺叫来,“去,把那些泥巴都搬过来,朕看看是什么东西,竟然迷惑了陛下!”
萧千策恳求道:“母后,你打策儿关策儿都可以,求您不要动泥模好吗?”
“朕太失望了!你是皇帝,怎么能玩泥巴?你打算在朝堂教百官一起玩泥巴吗?”
“母后,策儿只偶尔看一眼,就一眼!”
“你这样不争气,让文武百官怎么看你?让天下百姓如何想你?”
两箱子泥模很快被抬上来。
萧千策焦急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围着箱子,无助地看着冬顺把泥模一个个拿出来。
他像个护不住蛋的鸟爸爸,只能团团转,提醒道:“你要小心,你手上有汗盐,会腐蚀泥模,减少存放寿命……”
春安陪云裳郡主和亲,秋丰与兵部的人送国书割地换人,眼下冬顺在太后跟前伺候。
冬顺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把泥模放在桌子上。
太后看一眼上了大漆的老模,就忍不住嫌弃地转脸。
“这就是你喜欢的东西?粗鄙不堪,随便一个学子都画得比这个好看!”
萧千策:母后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不毁了泥模就好!
“端上来!”
当冬顺、扶摇把他印制的泥模也端上来时,萧千策声音因为焦急有些颤抖,不是藏在御花园吗?怎么被找到了?
“母后,那是策儿印的,求您不要毁了好吗?策儿以后好好读书,好好跟着母后学治国,再也不打瞌睡了……”
太后脸色阴沉,心里恨到极点。
这是云裳做的,几团粗糙的烂泥巴,她至高无上的皇儿,竟然视若珍宝!
贱人,连这么小的孩子都勾引!!
心下越发狠,毫不客气地说:“你是皇帝,如不能割舍凡人嗜好,便有了软肋,这是皇家大忌!”
一声令下——砸!
萧千策的心啪嗒掉在地上,肝胆俱裂,撕心裂肺地哀求:“母后,不要砸,求求您,求求您……”
他说了无数个“求求您”,可是,再次无用!
两箱子老模,一箱精美的,一箱有瑕疵的,“哗啦”全被粗暴地倒在地上,就像把他小小的心,他全部的尊严,都倒在地上。
冬顺等人,按照太后的旨意,把那些泥模,用脚“噗嗤噗嗤”踩碎。
碎成陶片瓦砾,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这还不够,太后问印制泥模的泥巴是哪里来的,是谁给他带入宫中的?
夏泰吓得汗水流了一脊背,一时没敢回。
萧千策看着一地破碎的泥模,整个要疯了,他扑到泥模碎渣上,小手把一片片碎片抓在手里,拼命一片片按照记忆去拼。
尖锐的碎片扎破了他的手指,他恍若不知。
“头,脚,手呢?马呢?”
哪里还能拼得出。
“拼什么拼!”他好不容易拼出半个,又被太后无情地踩碎。
“你把云裳郡主当成亲姐姐的时候就错了!你是君她是臣,你一个小小的爱好,就会让她奇货可居,他人便会趋之若鹜,她借着你的偏好,为祸人间!”
萧千策看着断无可能修复的一地泥巴,再也没哭,仇恨地看着太后,转身就走。
“朕叫你走了吗?”太后愤怒地说道,“祭酒大人就这么教你的?皇帝以孝治国,你就这么孝的?”
“母后,您慈吗?您不慈为何要求朕孝?”
“你不怕御史弹劾你?”
“御史想弹劾就弹劾吧!母后若看着策儿不顺眼,就杀了朕吧!”
太后:......
夏泰赶紧喊了宫里所有内侍一声:“还不快点跟上?”
他给太后跪下磕了一个头,说道:“奴才会好好劝说陛下。”
也匆匆离开了。
萧千策一口气跑回寝宫,站在门口,那一股子撑着他的力气顿时没了,身子一歪。
夏泰赶紧上来扶住他。
萧千策看看巍峨的宫殿,又看看四方的天空,扭头看看所有跟着跑回来的奴才。
因为他愤怒跑回来,帮他挖泥巴的夏泰和虎宝都保住了命。
他又看向扶摇,眸底乌黑,一字一顿地说道:“扶摇欺主,乱棍打死。”
扶摇惊骇地说:“陛下,是太后叫奴婢……”
“与太后无关!”萧千策拿起太后送他的生辰礼、佛前念过经的菩提手串,当着扶摇和夏泰的面,死命地把它扯断,珠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扶摇把母后送朕的菩提佛珠弄坏了,给朕打,往死里打!”
众人:......
夏泰叹口气,说:“还不快点?陛下的吩咐听不到吗?”
御前侍卫按住扶摇,搬来行刑凳,把她按在凳子上。
萧千策小脸冷漠,对御前侍卫说:“在太后赦免之前,把她打死,做得到吗?”
御前侍卫应道:“陛下,臣一棍就能打死她!”
“不,在母后来之前不要打死,吊着一口气,从脚踝到颅骨,一寸寸打碎……”
像那一地碎了的泥模。
像他一颗碎了无数片的心。
扶摇是太后安在萧千策身边的心腹,是萧千策的大宫女,却只听太后的。
听闻扶摇被打,太后立即派了大宫女红莲过来,传了太后的旨意:扶摇自幼伺候太后,劳苦功高,请陛下饶过扶摇。
她宣口谕的时候,御前侍卫奋力一棍。
萧千策笑了,双手一摊:“没办法,已经死了,朕也没有起死回生之能。”
红莲去试探了一下扶摇的鼻息,确实没气了。
红莲眼神复杂,说道:“是她没福,奴婢去回了太后。”
红莲走后,夏泰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道:“奴才只听陛下的,求陛下不要杀奴才。”
萧千策点点头:“你帮朕查一查,朕身边,谁是太后的人,查好了告诉朕。”
太后气坏了,吩咐下去:“送陛下去暗室反省,想不通永远别出来。”
萧千策熟门熟路进了暗室。
门关牢,他才开始哭,抱着许彬义缝的小褥子,没有大声号啕,而是眼泪模糊。
“姐姐,泥模全碎了,一个也没了,朕怎么都拼不成……”
“姐姐,朕要死了,你大概见不到朕了……”
“姐姐,你若去了蛟龙国,是不是会死?朕也会死,死了会不会就能在一起做泥模?
“死了是不是再也没有母后?没有定国公府?”
夏泰在暗室外,不敢喊,只在嘴里咬着一个帕子,陪着哭了一天。
晚上他耳朵贴在门缝上,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咯咯”声,不对劲!
急得大喊:“陛下有恙,救陛下。”
太后被吵醒,吩咐先把夏泰打了一顿,说萧千策又不是第一次被关,能出什么事?
吵闹声把太皇太后惊醒了,她带人闯进来,叫人强行把门打开,萧千策额头滚烫,口涎流了一脸,全身抽搐。
太医诊治后,说是急痛攻心,诱发七情内伤,血随气逆,脏腑损伤,只怕……
太皇太后气得眼圈都红了,总管徐步叫来手下的大内高手,冲向太后的凤辕宫,痛斥:“梁言栀,你若敢逼死哀家的孙儿,哀家便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昭告天下,你和定国公府弑君,是大陈第一逆贼。”
梁家军如今深陷囹圄,太后只好让步,太皇太后紧急将萧千策移到孝安宫。
天亮,萧千策依旧没有醒来,太皇太后叫人封锁了所有消息,寸步不离地照顾。
摸着他软趴趴的头发,心疼哭道:“难为你了,孙儿,是皇祖母错了……”
今日的朝堂,小皇帝破天荒没有上朝,自然有官员问起,太后说突然染疾,病倒了。
侍御史李先贤看着空荡荡的椅子,皱了皱眉头。
据说,陛下与云裳郡主关系亲厚,突然重病,会不会与他要奏的事有关?
东顺公鸭嗓子响起:“有本奏来,无事退朝”
李先贤站出来,说道:“臣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