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密的钢针,无情地扎在白虎寨外围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上。山神庙残破的屋檐下,篝火噼啪作响,努力驱散着潮气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那是石妖残骸、泥土、雨水以及尚未完全消散的、铁马融入地脉的血气混合而成的独特味道,令人作呕又心悸。
林琛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篝火的暖意似乎无法穿透他紧绷的神经。他闭着眼,五感通神带来的味觉异常敏感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异样。除了那挥之不去的血腥,还有一种极其隐晦的、类似雨后腐败藤蔓的甜腻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鼻腔深处。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丝甜腻仿佛化作了实质,粘稠地附着在舌根,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他睁开眼,目光扫过同伴。
云诗韵坐在稍远些的地方,借着摇曳的火光,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她左臂上那道引雷符篆。符篆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灼红,隐约可见细微的碳化裂纹。每一次动用雷法,对她而言都是对自身经脉的酷刑,那雷电灼脉的反噬深入骨髓。她眉头紧锁,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诸葛青则显得更加狼狈。他裹着一件村民施舍的旧棉袄,脸色苍白如纸,右手包裹着厚厚的、渗着暗红血迹的布条——那是卜卦预言山崩,天机符反噬导致食指碳化脱落的代价。他仅存的左手手指间捻着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眼神空洞地望着庙外瓢泼的大雨,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压制某种更深的恐惧。
夏九璃背对着众人,站在破败的庙门口。雨水打湿了她苍白的发梢,贴在同样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她微微佝偻着背,双手拢在袖中,指尖似乎在无意识地摩挲着什么。她的“死妆术”需要尸蜡维持,而尸蜡早已耗尽,面部的皮肤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干燥龟裂的迹象,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林琛知道,每一次呼吸,对她来说都是魂魄被古墓阴气侵蚀的痛苦。她的沉默,比任何抱怨都更令人窒息。
角落里,是被他们从白虎寨村民的活祭阴谋中救下的少女——阿秀。她裹着一条薄毯,蜷缩在干草堆里,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自从逃离那个充满血腥和疯狂的祭坛,她就一直这样沉默寡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遗失在那黑暗的地下。
庙内只有篝火的噼啪声、雨水的哗啦声和诸葛青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林琛的目光再次落到阿秀身上,那份不安感越发强烈。他总觉得阿秀的状态不仅仅是惊吓过度那么简单。那股潜藏在血腥味下的甜腻气息,似乎……正从她蜷缩的方向隐隐传来。
突然,诸葛青猛地抬起头,仅剩的左手指着铜钱,声音嘶哑而急促:“不对……卦象有变!阴中有煞,煞中藏妖,近在咫尺!是活物……活物成煞!”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直蜷缩着的阿秀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不似人声的低吼。
那声音像野兽在磨牙,又像破旧风箱在抽动,瞬间撕裂了庙宇内死寂的空气。所有人都被惊动,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角落。
只见阿秀猛地从干草堆里坐直了身体,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她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此刻在篝火的映照下,竟透出一种诡异的、非人的赤红!那红色并非布满血丝,而是整个瞳孔都像被鲜血浸透,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她的表情扭曲,嘴角咧开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忍受极致的痛苦。
“阿秀?”林琛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身体已经绷紧,体内灶君血脉带来的微弱青火在经络中悄然流转。夏九璃也猛地转过身,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向少女。
阿秀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喉咙里持续发出“嗬嗬”的低吼,身体以一种违反常理的姿势扭动着站了起来。毯子滑落,露出她单薄的衣衫。就在她脖颈与衣领交接处,一道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的藤蔓状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那纹路并非静止的图案,而是像有生命般在皮肤下蠕动、延伸,转眼间就爬上了她的下颌,向着脸颊侵蚀!
“血藤!”云诗韵失声惊呼,瞬间认出了这与矿洞中石妖体内如出一辙的邪异之物。她强忍左臂的剧痛,右手已经捏起法诀,细微的雷光在指尖跳跃闪烁。
“别让她靠近!”诸葛青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身体的虚弱和右手的剧痛让他踉跄了一下。他眼中闪过惊骇和一丝明悟,“是寄生!守墓人……他不仅在操控死物,还在活人体内种妖胎!”
他的话音刚落,阿秀——或者说被血藤寄生的怪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赤红的双目死死锁定了离她最近的云诗韵!她的动作快得惊人,不再是那个怯懦的村女,而是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四肢着地,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带着一股腥风,猛地向云诗韵扑去!指尖在扑击的过程中,竟然诡异地伸长、硬化,闪烁着类似石妖利爪的寒光!
“小心!”林琛大吼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就要冲过去。但夏九璃的动作比他更快!
一道白影闪过,带着冰冷的尸气和凌厉的劲风。夏九璃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阿秀扑击的路线上,苍白的手如同铁钳,精准地扣住了阿秀的手腕!一股阴寒刺骨的死气从夏九璃掌心爆发,试图冻结那疯狂蔓延的血藤。
“呃啊——!”阿秀发出凄厉的惨叫,被夏九璃抓住的手腕处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血藤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见地一滞。然而,那血藤仿佛拥有极强的抗性,白霜只维持了不到一秒就被一股更炽热、更暴戾的暗红色能量冲开!阿秀的力量大得惊人,竟然猛地一挣,将夏九璃甩开数步!同时,她另一只利爪带着呼啸的风声,已然抓到了云诗韵的面前!
云诗韵瞳孔骤缩!她的雷法威力巨大,但需要凝聚心神,引动天威,在如此近的距离,面对如此迅猛的攻击,仓促间根本无法施展足以自保的强力法术!更要命的是,她深知雷法的狂暴,一旦失控,不仅会伤及眼前的寄生体阿秀(她的意识或许还在挣扎),更可能波及近在咫尺的同伴!
千钧一发之际,云诗韵选择了代价最小的方式。她强行逆转体内奔涌的雷力,将其压缩在掌心,形成一面小小的、噼啪作响的雷光盾牌,硬生生迎向那抓来的利爪!
“滋啦——!”
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血肉焦糊的味道响起!利爪狠狠抓在雷光盾上,狂暴的电流瞬间灼伤了阿秀的手指,焦黑的痕迹蔓延开来。但阿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赤红的眼中只有疯狂的杀意,另一只手再次挥出!同时,她脖颈上的血藤纹路红光大盛,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一股股暗红色的能量顺着血管流向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力量暴增!
云诗韵闷哼一声,强行逆转雷力带来的反噬让她左臂的符篆灼痛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刺穿她的经脉!她咬紧牙关,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雷光盾牌在狂暴的攻击下摇摇欲坠。
“诗韵!”林琛终于赶到,他不敢轻易动用青火,生怕失控的火焰会直接将阿秀焚烧殆尽。他只能选择最原始的方式,猛地撞向阿秀的侧面,试图将她撞开!
“砰!”林琛感觉像是撞上了一块坚硬的岩石!阿秀的身体在血藤力量加持下,变得异常沉重和坚硬。巨大的反冲力让林琛胸口一闷,但他也成功地将阿秀撞得偏离了方向,利爪擦着云诗韵的肩膀划过,带起几缕破碎的布片和一丝血痕。
“控制住她!别伤根本!”诸葛青焦急地喊道,他挣扎着用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符,朱砂绘制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他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艰难地捻动,试图寻找施法的机会。“藤种在她心脉附近!必须逼出来!”
被撞开的阿秀更加狂躁,她嘶吼着,目标转向了林琛。赤红的双目锁定,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再次扑来。林琛狼狈地翻滚躲避,利爪擦着他的后背划过,火辣辣的痛感传来。
“烦死了!”夏九璃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她刚才被甩开,此刻稳住身形,眼中厉色一闪。她没有再试图冻结血藤,而是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再次切入战圈。这一次,她不再留手,苍白的手指并拢如刀,指尖萦绕着浓郁的、能冻结灵魂的死气,精准地点向阿秀周身几处大穴!她的手法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处理尸体般的冷酷精准。
“噗噗噗!”几声闷响,死气如同冰锥刺入阿秀的身体。阿秀的动作骤然一僵,狂躁的嘶吼变成了痛苦的呜咽。夏九璃的死气虽然无法彻底压制狂暴的血藤,但极大地干扰了它对宿主身体的控制,如同给失控的引擎注入了粘稠的冰渣。
“就是现在!诸葛青!”林琛抓住这短暂的僵直,不顾后背的疼痛,猛地扑上前,从后面死死抱住了阿秀的双臂!他能感觉到少女身体里那股不属于她的、狂暴的力量在疯狂挣扎,如同困兽,那冰冷的、带着粘稠感的死气和灼热暴戾的血藤之力在她体内激烈冲突。
云诗韵强忍着经脉灼痛,也立刻上前,用未受伤的右手帮忙压制阿秀不断踢蹬的双腿。
诸葛青眼中精光爆射,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左手捏着的几张黄符上!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秽气分散,妖胎现形!急急如律令!”
随着他嘶哑的咒语,那几张沾染了精血的黄符瞬间燃起金色的火焰!那不是凡火,而是蕴含了卜算天机者生命精华的阳炎!诸葛青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仿佛被抽走了大量元气,但他眼神坚定,左手如电,将燃烧的金色符咒狠狠拍向阿秀剧烈起伏的胸口!
“嗤——!”
符火接触到阿秀皮肤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臭和妖异甜腻的浓烟腾起!阿秀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身体剧烈地弓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体内破胸而出!
只见她胸口被符火灼烧的地方,皮肤下凸起一个拳头大小的、疯狂蠕动的东西!那东西呈暗红色,表面布满了扭曲的、如同血管般的纹路,正是一个放大了无数倍的、活着的血藤种子!它被诸葛青的阳炎符咒所逼,无处遁形,正在阿秀体内做最后的疯狂挣扎,试图钻得更深!
金光符火如同烙印,死死压制着藤种,阻止它彻底融入阿秀的心脉。诸葛青额头青筋暴起,左手死死按在燃烧的符咒上,鲜血从他嘴角不断溢出,显然在承受巨大的反噬和消耗。他嘶声吼道:“看到了吗?!这……这就是守墓人的手段!他在……在活人体内种妖胎!把活人……变成孕育石妖的容器!”
这一幕,血腥、诡异、残忍,充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邪恶。夏九璃看着那在阿秀胸口疯狂蠕动的藤种,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嘴角勾起残酷的弧度:“活体容器?呵……这老鬼的手段,真是越来越下作了。”
庙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阿秀痛苦到变形的嘶嚎、藤种在金光符火压制下发出的“滋滋”灼烧声、以及众人粗重的喘息。篝火的光芒在每个人脸上跳跃,映照着惊骇、愤怒与深深的寒意。
诸葛青的左手如同焊在了阿秀的胸口,燃烧的符咒金光虽然炽烈,却明显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他喷出的那口精血蕴含着他本就不多的阳寿和元气,此刻正被藤种疯狂地消耗着。他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灰败得像死人,嘴角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滴落在阿秀破烂的衣襟上,晕开刺目的暗红。每一次藤种在阿秀体内猛烈的冲撞,都如同重锤砸在他的神魂上。
“青仔!撑住!”林琛目眦欲裂,他能感觉到怀中少女生命的急速流逝,也能感受到诸葛青气息的急剧衰弱。他恨不得立刻催动青火将那恶心的藤种烧成灰烬,但理智告诉他,那样阿秀必死无疑!他只能更用力地压制住阿秀疯狂扭动的身体,双臂肌肉贲张,青筋毕露。
云诗韵同样焦急万分,她强忍着左臂符篆传来的、如同岩浆流淌般的灼痛,右手死死压住阿秀的腿。她看着诸葛青摇摇欲坠的身影,又看向阿秀胸口那狰狞蠕动的藤种,眼中雷光隐现。她很想引动天雷,将那妖物彻底劈碎,但雷霆万钧之下,阿秀脆弱的凡人之躯瞬间就会化为飞灰!这种投鼠忌器的感觉让她几乎发狂。
“哼,废物。”夏九璃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绝望的僵持。她一步上前,苍白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小片薄如蝉翼、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刀片——那是她用尸蜡和特殊金属炼制的“葬骨刃”,专破阴邪之物。她无视阿秀痛苦的挣扎和藤种散发的暴戾气息,眼中只有一种处理“材料”般的漠然。
“诸葛半仙,你的符火只能压制,逼不出来。”夏九璃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静。“让开点,别挡着我处理垃圾。”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葬骨刃已经化作一道幽冷的寒芒,精准无比地刺向阿秀胸口那凸起的藤种!没有一丝犹豫,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刺破熟透果实的声音响起。葬骨刃轻易地穿透了阿秀胸前的皮肤和肌肉,精准地钉在了那疯狂蠕动的藤种核心之上!
“嘶——呀——!!!”
一股尖锐到几乎要刺穿耳膜的、非人非兽的惨嚎猛地从藤种内部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痛苦、怨毒和难以置信的惊恐!暗红色的、粘稠如胶的汁液瞬间从伤口处狂喷而出,带着浓烈的腥甜和腐败气息。
阿秀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瘫软下来,眼中的赤红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濒死的灰白和空洞。她胸口的藤种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疯狂蠕动的势头戛然而止,表面的血管纹路迅速黯淡、枯萎。
夏九璃面无表情地拔出葬骨刃,刃尖上挑着一团拳头大小、还在微微抽搐、表面布满枯萎血管的暗红色肉瘤。那东西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气。她看也没看瘫软在地、生死不明的阿秀,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她将刃尖上的藤种举到眼前,幽冷的眸子里映着那团邪恶的肉块,嘴角勾起一丝极尽嘲讽的冷笑:
“守墓人的脏东西……就该这样挖出来,烧个干净。” 冰冷的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真理。
篝火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地上生死未卜的少女、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诸葛青、强忍剧痛的云诗韵、以及林琛眼中翻腾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庙外,暴雨依旧滂沱,冲刷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却冲刷不掉这深入骨髓的黑暗与邪恶。守墓人的阴影,比这暴雨笼罩的山峦更加沉重,更加无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