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声音充满了决心和信心,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功的曙光。
和纺织厂这边有女同志不同,机械厂那边清一色穿着深蓝色工装的男同志。
他们此时正围着几个大木箱忙活,领头的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方正的脸庞被春风刮得泛红,正高声指挥着搬运工作。
这个人,姜海棠认识,是机械厂的副厂长郑开河。
“郑厂长!”姜海棠挥手招呼,“需要我们帮忙吗?”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热情。
机械厂副厂长郑开河闻声抬头,露出朴实的笑容:“谢谢海棠同志,马上就装完了!咱们按计划,纺织厂的同志先上车安置样品,我们随后就来!”
毛厂长和朱厂长都给他说了,这次去,有悬而未决的事,就找姜海棠商量,还说了,姜海棠虽然在纺织厂坐班,但也是机械厂的人,又是个有见识的,能帮到他。
“郑厂长,人齐了吗?”姜海棠关切地问道。
“还缺一位女同志,是我们的翻译。”郑开河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一丝焦急。
姜海棠想起来了,机械厂这边确实有一个翻译是女的,好像叫什么颜培文。
这是个出自高干家庭的女同志,平时是有些傲气在身上的,之前姜海棠为两个厂的同志教外语的时候,颜培文表现得十分不耐烦。
上了两节课之后,她说,自己在家就可以学习,不用跟着姜海棠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学习。后来,颜培文就再也没有来过课堂。
她倒是真意外,机械厂这一次选了颜培文做翻译。
不过,这是机械厂的事,她过多的干涉也不好,只是到了这会儿都还没来,也太没有时间观念了。
“同志们注意了!”站台上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清亮的女声在站台响起,“开往**的K245次列车即将进站,请各位旅客准备上车……”
随着一声长鸣,墨绿色的列车缓缓驶入站台,车身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姜海棠迅速组织纺织厂的女工们先上车安置样品,这一次,他们专门为广交会准备了十多种新式布料样品,每一种都是工人们熬了无数个夜晚反复试验的成果,凝聚着大家的心血和汗水。
“小心台阶。”她提醒着身后的工友,同时侧身给搬运大型设备的机械厂同志让路。
两个厂子的同志互相礼让,秩序井然地上车,场面温馨而和谐,展现出了良好的团队合作精神。
车厢里很快热闹起来,纺织厂的女工们占据了左侧的座位,她们一边安置样品,一边小声地讨论着这次广交会的计划和期望。
机械厂的同志们则在右侧安顿设备,他们小心翼翼地搬运着设备,确保设备安全无损。
只是,眼看着再有三分钟火车就要开了,颜培文居然还没有上车。
郑开河明显地着急了,他不停地看着手表,又向站台出口张望着,脸上的焦急之色越来越浓。
“颜培文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到?”郑开河问厂办的工作人员:“给她通知了吗?”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满和焦急。
厂办的干事小马也很无奈啊,他肯定已经通知到位了,也不知道这位大小姐是不是睡迷糊了,把这件事给忘了!
“郑厂长,我明确通知了,车票也已经给颜培文同志了,当时颜培文同志也明确表示自己不会迟到。”
列车马上就要开了,这时候还不来,肯定赶不上了啊。
要是他们这一次没有翻译人员,可怎么办啊!
马干事焦急地想着,这时候,只听见“呜——”的一声,火车汽笛拉响,紧接着,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郑开河黑着的脸真的不能看了,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紧紧攥着车窗边框,指节都泛了白。
这是他第一次带队去参加广交会,上面的领导对此十分重视,怎么能出这样的差错?
没有翻译人员,那就跟哑了聋了一样啊!
“郑厂长,别看了,已经发车了。”向文涛低声提醒,“颜培文同志赶不上了。”
他其实也不是很看到颜培文,无奈,颜培文是上面有人的,包括这一次当翻译也是有人安排了的,他们反对不了。
郑开河重重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定。
罢了,没有翻译就没有翻译吧,这一路上和海棠同志好好说说,如果海棠同志能帮帮机械厂,一切还有机会。
因为颜培文这个翻译没有上车,机械厂这边的气氛就要比纺织厂这边沉默许多。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忽然车厢连接处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年轻女子施施然走来,散开的头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朴素的车厢里格外扎眼。
“颜培文同志?”郑开河瞪大了眼睛。
“郑厂长好。”颜培文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红唇微微上扬。
她也就只对着郑开河打了招呼,至于其他同志,像是没看到一样,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目中无人。
“你什么时候上车的?”火车刚出发半个小时,都没有经停,要是迟到,不应该在车上啊。
“哦,是这样的,郑厂长,我一直在卧铺车厢。”她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轻描淡写地说。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纺织厂的同志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机械厂的男同志们也面露尴尬。
姜海棠注意到颜培文说“卧铺车厢”时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去参加广交会,硬座车厢都是单位统一订的,卧铺车厢就连带队领导都没有资格,就像去年,毛厂长那样大的年龄,也和他们一样,乘坐硬卧去的。
郑开河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了就好,颜同志,这边给你留了位置……”
“不用了,郑厂长,我就是过来跟你们打个招呼。”颜培文打断他,手指轻轻掸了掸风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在卧铺那边安顿好了,行李都放那儿了。我是真的接受不了这边乌烟瘴气的环境,您知道的,我这个人,对生活的要求有些高!”
说话的时候,颜培文还明显地表露出了对于硬座车厢的嫌弃,那鄙夷都要从脸上溢出来了。
她的视线在看到姜海棠时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哟,姜老师也在啊。”
姜海棠平静地点点头:“颜同志好。”
颜培文这句姜老师,姜海棠可不觉得是尊称,上次外语课不欢而散时,颜培文就是用这种语气叫她“姜老师”的,带着明显的嘲讽。
不过,姜海棠没打算和这种脑容量不太够的人多说什么,没得拉低智商。
“我听说这次广交会外商很多,”颜培文拨弄着胸前的珍珠胸针,“希望姜老师的‘实用口语’能派上用场。”
她在“实用“二字上加了重音,眼角甚至流露出意思鄙夷。
“海棠姐教的外语可管用了!……”康小夏听不下去了,立即开口反驳。
“小夏!”姜海棠轻轻摇头制止了她,转而看向颜培文,“颜同志肯定比我们懂得多。郑厂长,既然颜同志来了,咱们是不是把行程再核对一下?“
郑开河感谢姜海棠给自己递了一个台阶,让自己不这么尴尬,忙连连点头:“对对,颜同志,这是会议日程……”
他忙不迭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
颜培文却没有接的意思,只是随意瞥了一眼:“我都看过了。对了郑厂长,既然这边也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这边太挤了,空气也不好,要是有什么事,郑厂长可以让人去6号车厢找我。”
说完之后,颜培文扭着腰,在众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中款款离开!
郑开河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带着几分尴尬。
他偷瞄了一眼周围的同志,好在大家都没有对他表示同情。
可是,郑开河觉得,自己的尊严被挑衅了,虽然颜培文的父亲在硌委会工作,手握大权,但她不能这样目无领导目无规矩啊!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车厢连接处,凝滞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小马干事忍不住小声嘀咕:“摆什么架子嘛,大家都是去工作的……”
“小马,算了。”郑开河尴尬的说。
这时候,提起颜培文,只会让人觉得自己这个带队的副厂长无能。
郑开河压下心头的不满,对姜海棠歉意地笑笑:“颜同志她……性格比较直爽。”
姜海棠温和地说:“好在,颜培文同志是翻译,这会儿不和我们在一起也没关系。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再熟悉一下流程,然后检查样品和设备吧。”
郑开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也拿出了行程表。
姜海棠看着颜培文离开的方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颜培文这个傲慢的翻译肯定会给接下来的行程带来麻烦,得提前做好准备。
“海棠姐,”康小夏凑过来小声说,“那个颜培文明显看不起我们,为什么你还……”
海棠姐可比这个什么颜培文要厉害多了,颜培文有什么理由看不上海棠姐?
“小夏,不用为了这种事恼火,我们去广交会是为了展示龙省工业成果,不是为了跟谁置气。”她抬起头,眼神坚定,“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
康小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在前方的6号车厢,颜培文正靠在卧铺上,用随身听放着英文磁带。
真是一群土老帽,她有随身听这么好的老师,何必听姜海棠这个土包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