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凯一手指着陆良辰,另一只手夸张地捂住胸口:“你这是杀人诛心!杀人诛心!!”
明明知道康家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主,还拿这事儿戳他软肋,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白跟了这么多年!
陆良辰往后仰了仰身子,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极了斗架的公鸡,倒是让两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直到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沉闷的报时声,陆良辰才敛了神色:“说正事儿,李胜利的家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赵凯收起玩笑,从牛皮文件夹抽出几张纸,油墨未干的字迹泛着蓝光:“反复筛查三遍了,对他们进行了严密的调查,没发现敌特行为。但按规定......”
他顿了顿,“现在的问题是,吴秀云瘫痪在床,李秋兰才十六岁,送去农场怕是......”
“留着始终是隐患,这个吴秀云和李秋兰都不是好人。”陆良辰拧紧眉,指节敲打着办公桌,“送到偏远山区的劳改农场,越远越好。”
“是!交给我你放心,我肯定办得妥妥的。”赵凯立即保证。
“辛苦你了。”陆良辰说。
“不辛苦,都是小事。我早上去了机械厂,机械厂那边说,织袜机已经批量生产了,问我们什么打算。”
“我们最多再扩建一个车间,有七十台机器差不多了。”
两个人正说话的时候,办公室门”吱呀”推开。
姜海棠抱着一摞图纸进来,蓝白条纹工装袖口沾着墨水痕迹。
听到织袜机的讨论,她眼睛一亮:“我倒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说来听听。”陆良辰十分有兴趣地问。
海棠每每都能提出十分新鲜的想法,让他十分期待。
“我们可以采取合作的方式,扩大生产规模。”
这个想法,也是这段时间姜海棠在考虑的。
目前纺织厂确实没有办法成立更多的车间,但如果能和可靠的人形成合作关系,将袜子制造承包出去,对于厂子的发展,会有极大的推动作用。
“合作?”陆良辰问。
“就像玩光彩,给我们提供了原始的机械,现在他的袜子机维修好后,我们给他提供了原材料,也收购他的袜子,大概就是这样的运作模式。”
陆良辰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流程太繁琐,风险不好把控。”他最终摇头否定。
“我们不用管太多,找可靠的人负责就行,比如王良才,咱们提供原料和技术,他负责生产,风险共担。”姜海棠继续说。
王良才上辈子能成为袜子大王,就证明了,这个人在经商方面是有天赋的,只要将这个人好好用起来,绝对能有意外惊喜。
赵凯猛的一拍大腿给姜海棠伸出大拇指。
“嫂子这招高啊!就像给织袜机上了双保险!”
“要是你们都觉得可行,可以尝试一下,要是太麻烦,可以找下面县上的小厂承接,无论如何,质量都要能保障。”
赵凯立即点头:“这事儿,我回头仔细研究一下,肯定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嗯,这件事要弄,但更重要的是今年的广交会,咱们厂未来是吃肉还是喝汤,和这一次的广交会关系莫大。”陆良辰又说。
这是他上任之后的第一届广交会,又有去年秋季广交会那样亮眼的成绩在,凡是有一点做得不好,估计他这个厂长就要被否定了。
“时间足够,我们好好筹划一下,争取今年取得更好的成绩。”姜海棠柔声安抚陆良辰。
陆良辰点头:“我相信,只是,海棠,我不希望你如此辛苦,这段时间,你连轴转……”
姜海棠制止了陆良辰接下来的话,笑道:“这算什么啊,吃得饱穿得暖,干活累不死人,再说,我不是已经好好休息了。”
“厂里目前的情况,这次广交会,我大概没有办法去,我想让赵凯带队去,你们觉得呢?”
这个想法,只是陆良辰初步的想法。
这几个月,厂里的人事变动太大,加上情况并不是很稳定,陆良辰确实不敢轻易离开。
赵凯手里的搪瓷缸差点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出来,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痕迹。
“这……”他涨红着脸,“我怕”
赵凯没想到哦,陆良辰会将这么重要的担子压在自己身上。
“怕了?”陆良辰笑着问:“你小子不该这么胆小啊!”
“这不是这事儿我没干过,怕干不好么。搞砸了,辜负您信任我会愧疚一辈子。”
“不用担心,海棠会和你一起去,而且,我们还可以和机械厂那边联合,问题不大。”
“别忘了你在部队待过,这点阵仗还能难住你?”看赵凯还有迟疑,陆良辰又说。
事情定下之后,各自回家。
回到家,姜海棠才问:“你这次不去广交会,除了咱们厂的原因,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陆良辰没有立即回答。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但姜海棠觉得,他看的不是窗外的小院,而是更加广阔的地方。
“海棠,你知道为什么上级这么急着要这种防火防潮的布料吗?西南边境又紧张了,我们的战士在潮湿的猫耳洞里,很多人得了严重的皮肤病……”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可姜海棠能听出来,他的内心极度的不平静。
“再给我们几个月时间,会生产出来的。”
“那边局势现在趋于恶化,我们必须要随时准备着,这一次,我不去广交会,也是上面领导的意思。”
姜海棠听出了陆良辰话里的意思。
“你不是已经退役了吗?”她紧张地问。
“我是退役了,但一旦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不排除召回的可能。”
姜海棠沉默了一会儿,坚定地说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并且,为你做好后勤保障。”
“我相信,不管是工业生产,还是别的,我们都能成功!”
陆良辰转头看她,灯光勾勒出她倔强的侧脸线条。
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我知道你会。”他低声说,“因为你是姜海棠,那个百折不屈的姑娘。”
第二天的实验室格外安静,只有仪器运转的轻微嗡鸣。
姜海棠专注地记录着数据,其他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突然,实验室的木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这个男子身后跟着几个戴眼镜的技术员模样的人。
有点眼生,姜海棠蹙眉。
“这是咱们省轻工局技术处的马处长,你们这里谁负责?”随行人员的声音打破沉默。
姜海棠抬头,正对上马处长镜片后挑剔的目光。
那人笔挺的中山装浆洗得过分僵硬,胸前口袋露出半截进口钢笔,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
姜海棠立即开始思索,马处长是何许人。
好像之前听谁提起过,省轻工局有个出了名的崇洋派,好像就姓马,莫非,就是眼前这个人?
“马处长,我们没有提前准备,有点乱,可能不太方便您参观。”
姜海棠强压着不悦,上前握手,却没有邀请马处长进门的准备。
她开口的同时,已经给黎景程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就是让黎景程借机搬救兵的意思。
马处长却没有伸手的意思,只是用挑剔的目光扫视着实验室。
“你就是这里的负责人,还是个女同志呢。不是我看不起女同志,但这种高精尖项目,还是应该交给专业团队。”他指了指身后的人,“这些都是留苏回来的专家,不如……”
姜海棠瞬间明白了这些人的意思,这是来摘桃子了。
她面上没有表露出不悦,依旧保持温婉的笑。
“马处长,按规定,外来人员参观项目需要军区出证明。”她语调平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马处长十分不悦:“让我们的同志进去,主导你们这个项目,不是来参观。”
“请问马处长,你们的同志有公函吗,或者有调到我们纺织厂的调令吗?”
公函?调令?
马处长和他带着的几个人都一愣。
“要什么公函调令的!你别忘了,你们纺织厂,可是归属我们轻工局管的。”马处长的脸涨成猪肝色,中山装的纽扣几乎要被他起伏的胸膛崩开。
“真不好意思,马处长,我们纺织厂确实是归口你们轻工局管的,但这个项目,所有参与人员,都有文件,你们的专家要参与进来,必须要有军区的文件。”
言下之意,轻工局说了也不算!
“你这是违抗上级指示!”
他身后的“专家”们交头接耳,有人已经掏出笔记本准备记录。
“我们严格遵守保密条例。”姜海棠从文件柜取出一叠红头文件,纸页翻动间,军区大印鲜红如血,“如果马处长有相关文件,我们自然全力配合。”
姜海棠不卑不亢的说道,一点都没有害怕得罪人。
“你放肆!”
“马处长,您可不能冤枉我们,我们没有放肆的意思,不过是就事论事请您和其他专家同志拿出公函而已。”
姜海棠一点都不肯让,可是脸上依然是得体的微笑,让马处长窝火到不行。
“你无组织无纪律,我要给领导打报告,你这样的同志,不适合留在纺织厂。”马处长气急败坏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