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路东进,冉悼率领的燕山军对沿途的村镇庄子,基本算得上秋毫无犯的状态。
倒不是冉悼突然生出了仁慈心。
纯粹是闪电战的行军节奏太快不允许部队分散劫掠;
每天要奔七八十里路,手里就两千骑兵;
兵力本就紧张,哪有多余的人手分出去就地打粮?
一旦把兵撒出去搜刮,再重新集结,耽误的可不是一时半会儿;
搞不好还会错过突袭朝廷军队的战机,每天赶路、侦查作战累的要死,扎营后根本没精力去发财。
但是如今面临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冉悼被长江天堑拦在北岸,纵使燕山军骑兵再勇猛、再所向睥睨,也没法插上翅膀飞过这宽达数里的江面。
部队没法大规模渡江,只能就地驻扎;
长江阻隔,大军没法继续往东推进,等吕小步率军过来研究咋弄;
可以先搞钱搞粮,让大家放松一下。
毕竟跟着他冉悼风餐露宿赶路作战快一个月,粮食基本就靠缴获,带不多,快见底了。
在敌人的领土上,燕山军只认“抢物资、杀顽抗”的铁律;
可没强制要求什么“买卖公平”“不扰民”的规矩;
那些规矩是针对燕山军在自己地盘的铁律,敌境的百姓,可不在燕山军的保护之列。
说到底,燕山军军队的本质就是定北侯张克手底下的私人武装。
靠的是定北侯张克手里庞大的土地封赏和经济利益绑定;
根本没用什么高尚的红色理想信念来凝聚人心,思想生根发芽太慢了,不如实实在在的利益实在。
定北侯从不跟士兵谈什么汉族伟大复兴梦,天下兴旺,匹夫有责那一套;
就是跟着他定北侯张克干,给土地给银子,帮解决婚配问题,立功有赏,犯错受罚。
在燕州自己的地盘上,有高压军规盯着,顶上有阎王将军镇着;
违反军规犯了忌讳被抓到,冉悼将军是真会把人砍了;
尸体风干后挂在营门口示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燕山军有充足的土地、钱财的补偿,士兵们才愿意遵守“不扰民”的规矩。
可到了敌境,所有的约束都不存在了;
军法官只会盯着有没有人私藏战利品,至于上面沾着多少血并不在乎,他们也分。
冉悼本就是个拿敌人头骨当酒器、当工艺品的狠人,性格里半分怜悯都没有;
手底下的兵也都是跟着他哪怕面对几十倍敌人也不怂;
打仗时玩命,抢钱搜刮时也绝不含糊;
谁都知道,缴获的物资归公后,最后分下来的份额,跟抢来的多少直接挂钩;
上交得越多,自己能拿到的好处就越多。
冉悼的副将千户阿速台,是个典型的草原汉子,当兵就是为了吃粮赚钱过好日子。
他早就在几天前的找渡口的行动中有了目标;
直接点了两个劫掠小队,一共四百骑兵,直奔北面的乌江镇而去。
前几天跟着冉悼在长江边找渡口时,他就留了心;
他看到乌江镇周围的庄子里,有不少白墙青瓦的房子,在一片土坯房里格外扎眼。
他虽然不认识京畿地区的高门大姓,却也知道;
能用白灰仔细粉刷外墙、盖青瓦房的,家里指定有钱,错不了!
四百骑燕山军,马蹄踏在土路上,扬起的漫天尘土遮天蔽日;
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哒”响个不停,一路朝着乌江镇疾驰而去,没半分遮掩。
此时的乌江镇内,几个大庄园的总管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卫国公田庄的总管王福、信国公田庄的总管刘贵,还有本地皇庄的总管赵全,凑在魏国公田庄的会客室里,脸色全是惨白,手里的茶杯抖个不停,茶水洒了满桌。
仆役们换了一杯又一遍,擦了一遍又一遍桌子。
“怎么办啊?
两天前我又看见燕山军的骑兵在庄外晃悠,马蹄子都快踩到庄子的篱笆了!”
王福声音发颤,
“我已经连夜派人渡江往金陵送信了;
可到现在老爷都没回消息,金陵那边到底管不管咱们啊?”
刘贵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管?怎么管?
几万朝廷大军都被杀在巢湖边,江北现在还有哪些军队在咱身边?
现在庄子里的佃农、雇农都开始跑了,举家举家地逃;
我拦都拦不住,反正田地是国公爷的,又不是那帮达利特的,跑了就跑了;
咱们是不敢跑,否则谁愿意留在这儿等死?”
京畿地区本就有个根深蒂固的特点:
不管是长江南岸的金陵周围,还是北岸的这些镇子;
土地基本都被皇庄、官田、被勋贵侵占的卫所田,还有寺庙田产占满了。
经过二百多年的土地兼并,京畿地区几乎找不到一寸属于自耕农的民田。
百姓们要么依附于各大庄园,当奴仆、当佃户,靠给老爷们种地混口饭吃;
要么实在活不下去,就流离失所,成了打家劫舍的盗匪。
毕竟离权力中心太近,普通百姓根本没法守住自己的土地;
要么主动把田地投献给勋贵官僚,换个朝廷免税身份;
要么就等着官府以各种名目征税盘剥,最后被压榨得家破人亡。
往往一县之地,只有十分之一的土地在普通百姓手里,却要承担一县的赋税;
剩下的九成土地,都在勋贵、官府手里,却不用交税,兼并是必然的。
权力积累财富的速度,可比资本快多了。
可现在,卑贱的佃农雇农能跑,脚下的土地跑不了,庄园粮仓里的粮食、库房里的金银也跑不了。
总管们也想跑,可他们不敢——
粮食金银太多,没有成规模的大船根本带不走;
人就算能侥幸渡过长江逃到金陵,也得被主家问罪,最后落个死全家的下场。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把庄园里管事的、仆役都召集起来;
发了木棍、朴刀,让他们跟着自己“保庄护粮”,还许了不少空头好处,发了几钱银子。
可才一天过去,就跑了几十人。
谁都不傻——几万朝廷大军都打不过燕山军;
他们这些拿着木棍、朴刀的仆役,去跟燕山军拼命,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当逃兵,至少还能活下来,要是留下来,怕是连尸体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