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宁府前线。
大魏讨贼军的喊杀声震得汝宁城墙微微发颤,士兵们举着云梯,踩着同伴的尸体,拼命往城墙上爬;
城头上的叛军则往下扔着滚木、石块,弓箭像雨点一样射下来,每一刻都有人倒在血泊里。
曹闻诏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手按腰间佩剑,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城墙;
他身后,是两万大魏讨贼军主力,包含一万五千多沿途征募的壮丁;
像潮水一样把汝宁城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城墙外的三道外围阵地,早已被他们逐一攻破。
从商丘赶来支援的左良玉叛军,显然没做好长途奔袭的准备,防线漏洞百出。
“将军!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名百户“扑通”一声跪在曹闻诏身旁,声音带着哭腔,还夹杂着急促的喘息;
“新蔡……新蔡后方大营……陷落了!
咱们的粮道断了,现在成了孤军,连退路都没了!”
“什么?”
曹闻诏瞳孔骤然收缩,快步上前,一把揪住百户的衣领,厉声追问:
“你再说一遍!新蔡怎么会陷落?
贺仁龙呢?他手下兵是吃干饭的吗?连个大营都守不住?”
百户被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断断续续地说:
“卑职……卑职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好像是燕山军来突袭,来得特别快;
贺将军的人没顶住,大营被烧得一干二净,粮囤也……也被烧光了!
逃出来的弟兄说,燕山军骑兵特别厉害,像砍瓜切菜一样……”
曹闻诏松开手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到高台的栏杆上才稳住身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旁边的曹汴蛟——他的侄儿,也是讨贼军的副将,脸上还沾着灰尘,此刻也慌了神,快步凑过来,声音急切得发颤:“叔父,怎么办?
没了粮草,咱们上万大军困在这儿,撑不了三天!
左粱玉要是再从城里冲出来,咱们迟早要被包饺子!”
“撤!”
曹闻诏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连夜撤!从南部突围,退入楚州!
新蔡被破,回南直隶的路肯定被断了,只能走楚州绕路,再做打算!”
当天夜里,曹闻诏就下令封锁消息,让百户把所有知情的溃兵看管起来;
同时让各营悄悄收拾行装,准备趁着夜色撤军。
可他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一点——对面的左粱玉竟也得到消息。
燕山军突袭新蔡的事,已经传遍了左军营地。
三更时分,汝宁城外突然响起震天的锣鼓声、梆子声,左良玉的士兵们举着火把,火把连成一片,像一条火龙绕着讨贼军大营;
他们齐声大喊:“新蔡被破!粮道已断!大魏军无路可退!投降者免死!
只要放下武器,还能给你们一条活路!”
喊声像惊雷一样,在讨贼军大营里炸开,每个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
曹闻诏虽然立刻派了精锐去弹压,可从新蔡逃来的溃兵不止一两个,消息早就通过士兵的嘴,悄悄传开了。
先是那些豫州当地抓来的壮丁慌了;
他们本就是被强行拉来打仗的,心里根本不想卖命,当场就炸了营。
“快跑啊!留在这儿也是等死!”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这句话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所有壮丁的恐慌。
他们像疯了一样冲向营门,有的推倒拦路的帐篷,有的甚至开始抢夺讨贼军的马匹和干粮,手里有什么就用什么,连扁担、木棍都成了武器。
曹闻诏派去弹压的士兵,只有几百人,根本拦不住上万壮丁的冲击,反而被溃兵冲得七零八落,有的士兵连武器都被抢走了。
“叔父,不能再等了!”
曹汴蛟拉着曹闻诏的胳膊,“再不走,咱们都得被裹在乱兵里,到时候想撤都撤不了!”
曹闻诏看着眼前的混乱:帐篷被掀翻,粮食撒了一地,士兵和壮丁扭打在一起,惨叫声、怒骂声、哭喊声混在一起,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满是决绝,咬了咬牙,下令:“走!
只带咱们从金陵来的禁军嫡系,其他人不管了!快!向南突围!”
当夜,曹闻诏叔侄带着三千余禁军嫡系,都是从金陵跟着他出来的老底子,趁着夜色,从南突围。
可他们刚跑出去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左粱玉已经率大军追了上来。
左良玉原本是守势,只能被动挨打,如今局势逆转,他直接转守为攻,挥师一路追杀,誓要把讨贼军赶尽杀绝。
讨贼军本就军心涣散毫无斗志,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冲击?
一路上,还不断有流民、山贼出来围攻;
这些人大多是被讨贼军劫掠过的百姓,有的丢了家产,有的没了亲人,如今见讨贼军溃败,都想趁机报仇。
他们拿着锄头、镰刀,甚至是石头,从山林里、路边的草丛里冲出来,对着讨贼军进行正义围殴。
曹闻诏叔侄虽然带着嫡系拼死抵抗,把围攻的流民山贼一一击退,可四天的撤退之路,还是让他们损失惨重。
三千禁军嫡系,最后只剩下几百骑兵,大部分步兵要么被左军砍杀;
要么被乱民围殴致死,尸体扔在路边,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场面惨不忍睹。
这日,在一片荒无人烟的野地里,枯黄的野草没过膝盖,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哭泣。
曹闻诏勒住马,战马疲惫地打了个响鼻,低下头啃着地上的野草。
他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沾满了灰尘和血渍;
头盔早就被追兵打落,不知丢在了哪里,铠甲上满是划痕和血渍,有的地方还沾着野草的种子,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望着身边的残兵败将:
有的士兵胳膊受了伤,用布条胡乱缠着,鲜血渗了出来;
有的没了战马,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还有的怀里抱着干粮,眼神麻木。
这些人跟他一样颓败,眼里藏着化不开的恐慌。
“短短几天……”
曹闻诏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明明大好的局势,眼看汝宁府就要陷落,左军就要垮了;
咱们就能平定豫州叛乱,回金陵领赏……结果新蔡一陷,军心崩溃,士气也荡然无存……”
他抬手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映出他憔悴的脸。
“讨贼军实力十不存一,我曹闻诏征战半生,从没打过这么惨的仗……
我还有何面目回金陵,向陛下复命啊!”
说着,他就要举剑往脖子上抹。
“叔父!不可!万万不可!”
曹汴蛟眼疾手快,一把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眼泪瞬间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滴落在曹闻诏的铠甲上;
“叔父若死,我曹家几十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陛下追究下来,没人能保住咱们曹家!”
曹闻诏挣扎着,手臂用力想甩开曹汴蛟,声音带着哭腔,满是绝望:
“我若不以死谢罪,陛下震怒,曹家才是鸡犬不留!
如此大败,咱们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叔父,您忍一忍!再忍一忍!”
曹汴蛟死死拽着他的手,指甲都掐进了对方的肉里,急切地劝道,“咱们退入楚州,楚州还有朝廷的守军;
咱们可以在那儿整军备战,召集散兵,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您若现在死了,才是把曹家所有人都推入火坑,连一点希望都没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继续说:
“今日之败,不是咱们打仗不行,是局势突变,后方不稳!跟咱们没关系!
我曹家世代忠良,从太祖皇帝时期就为朝廷效力,岂能因为一时挫折,就断了满门香火?
您若能忍辱负重,保住性命,他日定能重整旗鼓,再上疆场,为朝廷立功,洗刷今日的耻辱!”
“陛下英明,也该念着咱们父子叔侄多年征战的功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未必会绝情到底。
只要咱们还在,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曹闻诏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泪眼模糊地望向身后的残兵败将——他们有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有的望着远方,眼神里除了恐慌,还有一丝微弱的求生欲。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满是疲惫和无奈,缓缓放下剑;
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走吧……随我去楚州,整军。”
曹汴蛟松了口气,连忙扶着曹闻诏的胳膊,帮他把剑插回剑鞘,又扶着他翻身上马。
一行人继续朝着楚州的方向走去,马蹄声在空旷的荒地里响起,显得格外凄凉。
夕阳西下,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