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湛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位和他在匪首面前争宠的男子与自己认识的风骨峭峻、才藻艳逸的屈三公子联系起来。
给永宁公主当驸马这些年,他到底遭受了什么折磨?
以至于风骨全无,媚骨横生?
屈明璋一看他那怜悯眼神,便知这位以“清高倨傲”闻名的裴二公子在想什么。
“裴兄若突破过做人下限,便知世上无不可承受之目光,无不可逾越之障碍,也就无所畏惧,百无禁忌了。”
他慨然叹道。
刚因痢疾突破过做人下限的裴云湛:“……”
“屈公子所言极是。”
他深以为然道。
做人的下限一旦打破,有些东西确实会一去不复返。
他被举荐进工部、随纪长卿南下赈灾前,绝想不到自己竟能在当众便溺后还有勇气见人,也绝想不到自己会接受得了色诱匪首这种事。
屈明璋见他似乎深有同感,揶揄道:“我和裴兄也算缘分匪浅,同中过探花,同断过仕途,又同被掳来伺候同一个人。”
“真可谓人生何处不相逢,落难偏遇故知人!”
“如今外头守着那么多人,我们杀了这恶贼也出不去,怕是连死也要死一块。”
裴云湛:“…………”
“我如今,是工部都水司主事。”
他更正道。
“我也不是被人掳来的,而是自己送上门的。”
屈明璋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这次南下赈灾的官员?”
裴云湛颔首。
“太好了。”屈明璋松了口气,“还以为我人生走到头了呢,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爬回床上。
“援兵等会才到对吧?自打被掳我就提心吊胆,不敢闭眼,已经两天一夜没睡了,得先睡会。援兵来了麻烦你叫我起床。”
说完往床上一躺,真就睡了过去。
裴云湛看看他,又看看地上死不瞑目的阎三,不由扶额。
屈明璋这做人下限,到底突破得有多离谱?
五花和燕驰跟着阎三的手下找到住处后,笑问道:“晚上可有宴席?我们兄弟两个带了两坛好酒,想和诸位弟兄喝一杯。”
“好酒?有多好?”
一个方脸汉子问道。
五花从车座下抱出两个坛子,拍开泥头,倾坛斟了一碗,举碗隔空喝了一口,以示无毒。
而后将酒碗递给方脸汉子。
方脸汉子闻着浓郁酒香,啧啧称奇:“如此澄澈的酒液,洒家还是第一次见。”
五花:“这酒叫三碗倒,甭管是谁,喝上三碗保管站不直。”
“这话未免太夸大了。”
方脸汉子笑着接过,径直倒入口中。
“洒家千杯……咳咳咳!”
酒刚入喉他就被辣得呛咳个不停。
脸色瞬红。
缓过来后,他两眼放光,盛赞道:“这酒果真与众不同!”
五花:我们夫人特地蒸馏出来的白酒,当然跟你们要筛着喝的浊酒不同。
其他汉子见状,将碗抢去,一人喝了一口。
跟方脸汉子一样,也都被呛了个正着。
“好酒!”他们一致夸赞,“今晚开宴,便叫大家都尝尝这酒。”
他们占了洪县之后,天天在县衙大摆筵席,纵情狂欢,今晚有了烈酒,喝得就更欢了。
五花特地问了句:“怎不见阎爷出席?”
已经开始蛇形走路的方脸汉子摆手道:“老大办事可不兴打扰,他完事了自会出来。”
“原来如此。”
五花笑道。
看来暂时不用担心他们发现阎三身亡。
等众人喝到半夜,一个个趴倒在桌上时,五花和燕驰一人留在宴席,一人前往城门,各自收割匪徒性命。
而后打开城门,迎接京师第三营派遣的小队。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从梦中醒来的洪县百姓惊奇发现,往日在街头巷尾巡逻,严禁他们踏出家门的恶匪居然销声匿迹了。
怔愣之际,一队穿着士卒服饰的男子齐步走来,敲着梆子挨家挨户提醒:“街口可领麦饭。”
他们惊疑不定。
“真的假的?该不会是骗我们走出家门,想要了我们的命吧?”
饿得头晕眼花的人顾不得那么多,端着空碗就往外走。
待他们领了麦饭回来,其他人方知,朝廷赈灾队伍已经剿了恶匪,入住县城了。
一时间,全城狂欢。
屈明璋这一觉直睡到日光入室方醒。
醒来房里空荡荡的,既不见裴云湛,也不见阎三的尸首。
他起床理了下衣物,正了正发冠,开门走出房间,猝不及防对上纪长卿的视线。
“醒了?过来用膳。”
纪长卿招呼道。
屈明璋行完礼,跟着纪长卿去了一处堂屋。
见裴云湛也在此处,他和其他人一样取了碗碟筷子,领了饭菜后,坐到了裴云湛对面。
裴云湛一言不发,似是在执行“食不言寝不语”,他便也没有说话,默默吃了早膳。
等膳食吃完,腹稿也打完,准备跟纪长卿道谢时,纪长卿唤道:“过来一起议事。”
他带着满腹疑惑,随其他人去了议事厅。
但也只是坐着听其他人议事。
毕竟他一介白身,轮不到他指点江山。
孰料纪长卿和众官商议到一半,指着他道:“洪县便由他来接手如何?”
屈明璋:“???”
他纯粹是个不想继续扮女人又怕皇帝察觉,因而出京游历,倒霉催地遇上劫匪,被献给阎三,又被赈灾队伍解救的路人甲,怎么突然就被抓苦力了?
众官竟没有异议。
纪长卿问他:“屈公子意下如何?是继续当闲云野鹤,还是入仕一展抱负?”
屈明璋迟疑:“陛下那里……”
“陛下予了我临时任命县官的权利。”纪长卿回道,“本相以为,以屈探花的才能,足以担当县令一职。”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屈明璋自然不会错过。
“多谢纪大人提拔,在下定竭忠尽力,扶绥一方百姓。”
纪长卿便将洪县事务交予他。
屈明璋不负他所望,很快就将洪县诸事打理得井然有序,先前出逃的百姓听闻洪县已安定下来,纷纷回流。
因怕有人携带疫病,城门处设了观测点,回流之人需接受观测,方可入城。
冯清岁和众医官为此忙了好几天。
这日傍晚,冯清岁踏着夕阳余晖回城,在城门口见着纪长卿,两人相偕走向衙门,不曾想,竟出了一桩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