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佑安眉头紧蹙,目光落在姜隐身上,见她迟迟不答,只得将满腹忧虑暂且压下,转而望向门口。
柳先生提拎着药箱,跟在芳云身后走了进来,一眼瞥见同坐一榻、挨得极近的两人,拱手作揖。
“先生不必多礼。”姜隐抬手示意,“今日劳烦先生过来,是因我近来总觉得身子倦怠,胃口不佳,最要紧的是……”
她顿了顿,扭头飞快地瞥了眼身旁的余佑安,才低声道:“我的月信迟了快一个月了。”
一旁正为柳先生奉茶的芳云手一抖,茶水险些泼了一地,愕然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看向翠儿。
这等贴身之事,本该是她们二人时时留意的,偏生她们都疏忽了。
其实这事姜隐自己也险些忘了,近来遇到的事儿太多,扰得她心神不宁的,哪里还顾得上思量子嗣的事儿。若非今日觉得浑身不适,她也未必会想到这个事上头。
柳先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三指稳稳搭上姜隐的腕脉,一旁的余佑安屏住呼吸,紧张又激动地来回看着二人。
“脉象如珠走盘,往来流利,不错……”柳先生凝神细察片刻,捻着胡须展颜笑道,“恭喜侯爷,恭喜少夫人了,少夫有孕已足两月之数了。”
芳云与翠儿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姜隐却像是被这消息定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只反复回荡着“有孕”两字。
她怔怔地转过头,看向身旁同样一脸恍惚、犹在梦中的余佑安,眼眶倏地红了。
一见她眼底泛起水光,余佑安立刻伸手,指尖温柔地抚过她的眼角,将那将落未落的湿意拭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阿隐,我们有孩子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不哭,不哭……”
他一遍遍重复着,既是安抚她,也是在说服自己这并非梦境。
姜隐用力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
终于怀上了!压在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大石,仿佛瞬间挪开,让她长长舒了口气。
“不过,”柳先生见她欢喜得落下泪来,忙又正色道,“夫人脉象尚显虚浮,想是忧思过重,加之气阴两虚,务必精心调养才是。”
这话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让欢喜的几人顿时又悬起了心,七嘴八舌地向柳先生询问调养之法。余佑安更是事无巨细,连声追问诸多禁忌,唯恐自己这初为人父的生手有丝毫疏忽,累及姜隐与腹中骨肉。
柳先生耐心一一解答,临行前,他特意当着姜隐的面,对余佑安郑重嘱咐:“侯爷,少夫人怀相初稳,前三个月务必静养,切忌同房。再者,房事贵在节制,若过于频繁,耗损阴元,便如少夫人眼下这般,易致阴虚体弱。”
此言一出,余佑安尚在消化医嘱,一旁的姜隐却已“轰”地一下,脸上红霞直烧到耳根,羞窘得恨不能立刻寻个地缝钻进去。万幸此刻屋内只余他们三人,若被旁人听去,她这脸还要不要了?
待余佑安亲自将柳先生送出院子,折返屋内,他竟是大步流星径直走到姜隐面前,无视她频频甩过来的羞恼眼刀,在她面前“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来。
“哎!你这是做什么?”姜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跳。
只见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力道,轻轻覆上她依旧平坦的小腹,整个人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了。
瞧他这副模样,姜隐便知道他还没能回过,神来,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心中又甜又软,唇边漾开温柔的笑意,顺势抬手,轻轻抚上他乌黑的发顶。
发顶传来的轻柔触感,终于让余佑安回了神,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竟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声音哽咽。
“阿隐……我们有孩子了。”这句简单的话,承载了太多年的期盼与不易。
他眼中的湿润与郑重,让姜隐鼻尖蓦地一酸,用力点头应道:“嗯!是啊,我们终于……有孩子
他都二十六了,旁人与他这样的年纪,早便儿女绕膝了。他明面上虽有个宣哥儿,但骨肉至亲,她腹中这个才是他头一个孩子,当爹确实晚了些。
其实以她十八的年纪当母亲也不算早了,只是她到底受过现代思想的熏染,才会下意识觉得他们这样的年纪便为人父母,似乎早了些。
“别坐这儿了,快去躺着吧。”余佑安倏地起身,不由分说便搀扶着她起身往内室走:“柳先生的话,咱们必须谨记。”
她本想说自己还没那么娇贵,可一想到柳先生适才的叮嘱,也不敢大意,便顺从地由他扶着躺上了床榻。
“近来风波不断,往后有无论何事,你都莫要操心了,自由我来料理,少思少虑,养精蓄锐才是正经。”他仔细为她拢紧被角,坐在床畔陪她说话,直到芳云她们端来安胎药。
吃罢药,几人商议,为稳妥起见,姜隐有孕之事除了他们四个知晓,只额外告知了崔太夫人、秦妈妈和余佑瑶,对其他人只道姜隐是受了风寒,病了。
过了正月,天气开始慢慢转暖,积雪也融化,到处湿嗒嗒的,姜隐也不敢往外头窜,无事就在屋里坐着或躺着。
怕她觉得无趣,白日里余佑瑶都会过来陪她坐坐,说说话,顺道将听来的消息告诉她。
“听说前两日,苏氏与刘均打起来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姜隐还以为自己是在屋里待太久,耳背听岔了,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余佑瑶看着她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就知道她听清了,只是如自己初听那样,不敢置信罢了。
“苏氏跟刘均打起来了。”余佑瑶听到一旁的笑声,转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芳云和翠儿。
她们二人都学过女红,正为姜隐腹中的孩子做小衣裳,也顺道陪陪她。
姜隐倒是也会做,但她就是懒得动,再不济府里有制衣裳的女工,她还是乖乖做她的少夫人好。
“为何?”姜隐猜想是为了姚玉柔吧。
“听说玉柔……”余佑瑶撇撇嘴,改了口,“姚夫人过府后,很快便笼络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心,连着刘均的双亲都对她喜爱得不得了。”
“再加上刘均夜夜宿在姚夫人屋里,一些势利眼的下人都快爬到苏氏头上去了,苏氏心中积怨,正巧那日刘均身边的小厮遇到苏氏没行礼,就被揪住错处打了个半死。”
余估瑶说到此处,连连摇头,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刘均晓得后,气得半死,呵斥她善妒又势利,还苛待下人,而苏人则指责他宠妾为妻,两人便打了起来。”
姜隐听罢,不置一词。
也难怪苏氏积怨,这边是春宵账暖,那边是独守空房,如此也就罢了,若刘均待姚玉柔也如以前待她那样,她还会觉得好过些。
偏生刘均待姚玉柔是截然不同的模样,两相一比较,再加上下人的轻视怠慢,也难怪她要爆发了,但她实在不该拿无辜下人撒气。
若换作她是苏氏,她宁可与刘均和离另嫁,哪怕寻个门第低些的,也好过和刘均这种对她全然无心的人相伴过一辈子。
可惜了,她没看透过啊。
“还有,庄家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