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南,书房内,烛火如豆,映着徐锋苍白却无半分病气的面容。曹长卿自怀中郑重取出一方锦盒与一封密信,双手奉上。那密信,封口处并无寻常火漆,而是以血色凝结,隐约可见指印。
徐锋接过,指尖触及那血色封印,微微一顿。他先启锦盒,一枚雕琢凤凰的古玉静卧其中,玉质温润,似有流光内敛。再展开那封血书,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一笔一划,皆透着一股不屈的坚韧,更有少女孤注一掷的决绝。字里行间,那份全然的信任与殷切的期盼,几乎要从纸上满溢出来。
“姜泥……姜姒,信他。若有一日,西楚光复,姜姒愿奉主上为西楚国师,共掌河山!”
末尾一句,力透纸背,带着血腥气,也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微震的沉重。
徐锋摩挲着那血书,片刻无言。他抬手,将那枚凤凰古玉置于掌心,闭目感应。刹那间,【万物洞悉】悄然运转。一股微弱却异常纯正的气息自玉佩中缓缓渗出,如游丝,却带着皇者威仪,正是那西楚残存的国运龙气。更令徐锋心神微动的是,在这龙气深处,他还捕捉到了一缕更为古老、更为沧桑的韵味,竟与他曾感知到的大秦遗脉气息有几分神似。
“啧,有意思。”徐锋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眼中却不见丝毫轻佻,唯有深邃的探究,“这西楚,这姜泥,藏着的东西,比想象中还要多一些。”
曹长卿见他神色,心中亦是忐忑,不知这位深不可测的徐三郎究竟作何感想。他此来,已是将西楚最后的希望,尽数押在了此人身上。
“三郎……”
徐锋摆了摆手,将血书与玉佩小心收起,淡然道:“曹公的心意,徐锋明白了。姜泥公主这份情,这份信任,徐锋也收下了。”他话锋一转,看向曹长卿,“只是,曹公以为,仅凭江南一隅之力,便能撼动离阳这棵参天大树么?”
曹长卿闻言,神色一肃:“老臣知晓此事艰难。但有三郎相助,江南富庶,足以……”
“足以什么?”徐锋轻笑一声,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夜色,“足以让那些散落各地的西楚旧部,吃饱穿暖,然后呢?等着离阳朝廷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挨个砍头?”
曹长卿面色一白,额上渗出冷汗:“三郎此言何意?”
徐锋转过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曹公,你以为徐锋这数月在江南,只是陪那些士绅商贾饮酒作乐,谈些风花雪月么?”
他踱回案前,自一叠看似寻常的账册中,随意抽出一本,丢给曹长卿:“曹公不妨看看这个。”
曹长卿将信将疑地接过,翻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那并非什么商贾账目,而是一份详尽无比的舆图,其上密密麻麻标注着诸多符号。细看之下,竟是江南道各处隐秘的据点、粮草中转之所,乃至一条条水陆暗道,其旁更有人员名录、联络暗号。其规模之庞大,布置之周密,远超他先前所能想象的极限。
“这……这些是……”曹长卿声音干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徐锋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徐锋麾下影阁与寒蝉,近来为西楚旧部在江南打下的一点微末基业。粮草、兵甲、药材,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渠道,都已初具雏形。至少,能让那些真正有心复国的忠义之士,不必再为一口吃食而奔波,不必再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
曹长卿捧着那份名册,只觉重如千钧。他原以为徐锋允诺资助,已是天大的恩惠,却未曾想,此人竟在无声无息间,已然织就了如此一张覆盖江南的暗网。其手段之高明,效率之惊人,令他这位曾官拜太傅、自诩智计不凡的老臣,亦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三郎……大才!”半晌,曹长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有此根基,西楚复国,大有可为!老臣……老臣替西楚数十万忠魂,谢过三郎!”说罢,便要再次下拜。
徐锋虚扶一把,道:“曹公不必如此。徐锋所为,亦有私心。只是,单凭这些,还远远不够。”
曹长卿一怔:“三郎的意思是?”
“江南,终究是离阳腹地。在此处积蓄力量,固然隐蔽,却也如同在虎口拔牙,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徐锋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夜幕,望向了遥远的北方,“真正的战场,不在江南,而在西楚旧疆。”
“什么?”曹长卿失声道,“将暗线延伸至西楚旧疆?甚至……渗透到旧都附近?”他连连摇头,“不可,万万不可!那里早已被离阳经营得如铁桶一般,我等旧部残存者,亦只能在深山密林苟延残喘。此举太过冒险,一旦暴露,便是全军覆没之祸!”
徐锋闻言,嘴角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曹公此言差矣。越是看似铁桶一块之地,往往裂痕越多。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锐利:“离阳占据西楚旧疆二十载,看似稳固,实则民心未附者,十之七八。当年国破家亡之痛,岂是二十年岁月便能轻易抹平?那些被夺了田产、失了亲族的西楚遗民,那些被离阳官员欺压的故国百姓,他们心中那团火,只是被强权压制,从未真正熄灭。只要方法得当,只需一颗火星,便能再次燎原。”
曹长卿听得心神激荡,却仍有顾虑:“话虽如此,但离阳在彼处兵力雄厚,耳目众多……”
“兵力雄厚,便要处处设防。耳目众多,亦会真假难辨。”徐锋淡然道,“此事,徐锋已有计较。”
他轻轻叩了叩桌面,书房一角阴影微动,玉奴无声无息地出现,躬身候命。
“传令影阁,”徐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挑选一百名最精锐的死士,由‘鬼面’亲自带队,携带足够三年用度的金银与一批精良兵甲,即刻通过‘盐道’秘密潜往西楚旧都阳春城左近。他们的任务,联络当地对离阳心怀不满的豪强,招揽流亡的西楚军民,建立秘密据点,训练武装。记住,行事务必隐秘,宁可慢,不可错。”
“是。”玉奴应声,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悄然退下。
曹长卿听着徐锋的部署,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影阁死士,他亦有所耳闻,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而那位代号“鬼面”的统领,更是影阁中最为神秘莫测的存在之一,据说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其手段之狠辣,行事之果决,令人闻之色变。徐锋竟舍得将如此一支力量投入西楚旧疆,足见其决心之大。
“至于物资与后续人员的输送,”徐锋继续道,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的生意,“我这‘江南大盐商徐三郎’的名头,正好派上用场。江南与西楚旧疆,商旅往来从未断绝。只需在那些往来的商队中,巧妙地‘夹带’些人手和东西,神不知鬼不觉,比直接派遣大队人马,要稳妥得多。”
他从袖中取出那枚凤凰古玉,递给曹长卿:“此玉,便交由‘鬼面’带去。以此为信物,联络和号召那些真正心怀故国的西楚忠义之士。告诉他们,西楚正统未绝,姜泥公主,便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曹长卿接过那枚沉甸甸的玉佩,只觉一股热血自胸腔涌起。徐锋此番布置,环环相扣,既有雷霆手段,亦有润物无声的渗透,其魄力与智计,已然让他彻底折服。
“三郎深谋远虑,老臣……拜服!”曹长卿再次郑重一揖,这一次,徐锋没有再阻拦。
“曹公,”徐锋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西楚复国,道阻且长。你我今日之谋,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