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故都,早已不复当年盛景。断壁残垣,荒草萋萋,夕阳余晖洒在这片浸透了国仇家恨的土地上,平添几分苍凉。
一座尚算完整的偏殿之内,清丽的少女手持一柄寻常木剑,正一丝不苟地演练着剑招。剑招凌厉,隐隐有风雷之声,只是细看之下,少女眉宇间的稚嫩与哀愁,却与这杀伐剑术格格不入。她便是西楚亡国公主,姜泥,如今自称姜姒。
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一套剑法练毕,姜泥拄剑而立,微微喘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脑海中,时常会浮现出太安城紫金楼那个雨夜,那个戴着鬼脸面具,却予她一线生机的神秘“主上”。
这些时日,通过当年“蓑衣人”留下的隐秘渠道,她断断续续能知晓一些关于“主上”的消息。他化名“徐三郎”,在江南搅动风云,报国寺诗会力压曹太傅,于姑苏“失手”格杀奸佞刘黎廷,名动江南。每一次听到这些,姜泥的心绪便复杂难明,既有隐秘的欢喜,亦有深深的忧虑。
“殿下,歇息片刻吧。”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臣躬身走近,声音沙哑,带着关切,“练剑虽好,亦需保重凤体。”
另一名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侍卫亦沉声道:“殿下,我等知晓您复国心切。只是那位‘徐三郎’,来历神秘,手段莫测,虽对殿下似有援手之意,但其真实图谋,不得不防啊。”
这些日子,围绕在她身边的西楚旧臣与忠勇侍卫,无一不对那位“主上”抱着极大的警惕。他们见识过太多权谋诡计,深知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援手。在他们眼中,这位“徐三郎”更像是一头蛰伏的猛虎,随时可能将西楚这点残存的势力吞噬殆尽。
“李将军,王太傅,我知道你们的担忧。”姜泥垂下眼睑,声音清冷,“只是,若非主上数次暗中相助,我等焉能安然立足于此?”
她内心何尝不矛盾?复国之念,如烈火烹油,日夜煎熬着她。族人的血海深仇,时刻不敢或忘。然而,那个神秘的“主上”,却像是一道照进她绝望生命中的微光,让她在冰冷的现实中,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那份依赖,那份信任,甚至夹杂着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少女情愫,让她难以将“主上”全然视作图谋不轨之辈。
“殿下……”王太傅还想再劝。
便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匆匆入内,禀报道:“殿下,曹太傅回来了!”
姜泥精神一振,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快请!”
不多时,曹长卿一袭风尘仆仆的素袍,步入殿中。他比离开时更显清瘦,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难掩的振奋与……释然。
“老臣曹长卿,参见公主殿下。”曹长卿对着姜泥郑重一揖。
“太傅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姜泥亲自上前扶起他,急切问道,“太傅此行江南,可还顺利?那位……徐三郎,他……”
曹长卿看着姜泥期盼的眼神,微微一笑,道:“公主请放宽心。老臣此行,收获颇丰。”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那位徐三郎,确非常人。其智计之深远,手腕之老辣,远超老臣预料。报国寺诗会,老臣甘拜下风。姑苏之事,他更是运筹帷幄,将那刘黎廷玩弄于股掌之间,借力打力,不仅全身而退,更在江南声望大涨。”
殿内众人闻言,皆面露惊容。他们知晓曹长卿的才学与傲骨,能得他如此盛赞之人,世间罕有。
曹长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徐三郎已明确向老臣表示,愿以江南财力,暗中资助我等复国大业。粮草、兵甲、情报,皆可筹措。”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寂静。连先前对徐锋充满警惕的李将军与王太傅,脸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姜泥的心,在这一刻怦怦直跳。她听着曹长卿口中那个智勇双全、挥斥方遒的“徐三郎”,与自己心中那个雨夜救她于危难、紫金楼赠她生机的神秘“主上”,两个身影渐渐重合。
原来是他……一直是他。
那份信任,那份依赖,甚至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女情愫,在这一刻找到了坚实的落点。她忽然明白,“主上”并非只是想利用她,他是真的在为西楚,为她,谋划着什么。
“太傅,”姜泥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徐三郎……主上他,可还有其他条件?”
曹长卿看着姜泥眼中闪耀的光芒,心中暗叹一声,道:“徐三郎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离阳若乱,北凉亦难独善其身。资助西楚,不过是多下一子,以备不时之需。”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当然,他也提及,若公主殿下能给予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行事会更为便利。”
姜泥闻言,脸颊微微一红,随即恢复了镇定。她缓缓走到殿中书案前,沉默片刻,似在下定某种决心。
“取笔墨,白绢。”她轻声道。
侍女连忙奉上。
姜泥看着眼前的白绢,眼神中的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没有拿起毛笔,而是伸出纤纤玉指,贝齿轻咬,指尖立时渗出一颗殷红的血珠。
“殿下!”众人惊呼。
姜泥却似未闻,以指尖为笔,在那洁白的绢布上,一笔一划,写下血字。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她的决心与情意。
片刻之后,血书写就。姜泥又从贴身处取出一枚用锦帕包裹的物事,轻轻展开,露出一块古朴的玉佩。玉佩通体温润,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栩栩如生,隐隐有流光溢彩。
“此乃我西楚皇室世代相传的凤鸣玉,”姜泥将血书与玉佩郑重地交到曹长卿手中,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血书是我的心意,凤鸣玉是我西楚皇室的至高信物。烦请太傅,将此二物转交主上。”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告诉主上,姜泥……姜姒,信他。若有一日,西楚光复,姜姒愿奉主上为西楚国师,共掌河山!”
曹长卿接过血书与玉佩,只觉手中沉甸甸的。他看着眼前这位褪去青涩,展现出惊人勇气的亡国公主,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封血书,一枚玉佩,这代表着西楚皇室正统对那位“徐三郎”的全然信任与托付。
“老臣,定不负公主所托!”曹长卿再次深深一揖。
他带着姜泥的血书与凤鸣玉,再次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途。西楚的命运,似乎因为这位神秘的“徐三郎”,因为这位勇敢的亡国公主,而出现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转机。
姑苏城内,徐锋收到曹长卿派人加急送来的密信与锦盒时,正悠闲地翻阅着一本江南游记。
展开血书,看着那娟秀却力透纸背的血字,以及那句“愿奉主上为西楚国师,共掌河山”,徐锋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再打开锦盒,那枚凤凰古玉静静躺在其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啧啧,美人恩重,这可如何消受?”徐锋把玩着玉佩,对着身旁的玉奴轻笑道,眼中却无半分轻佻,唯有深邃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