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南,普陀寺香火鼎盛。晨钟未歇,已有善男信女络绎而至。
寒蝉处事,向来滴水不漏。徐锋所需卢文行踪,不出半日,便已详尽呈上。卢文此人,侍母至孝,每日清晨必至普陀寺,为其母祈福诵经,风雨无阻。
徐锋闻之,嘴角噙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换下一身锦衣狐裘,着了件寻常士子穿的月白素面杭绸长衫,发髻松散,面色依旧是那副不胜风寒的苍白,手中折扇轻摇,吩咐玉奴备车,亦往普陀寺而去。只说是听闻普陀寺签文灵验,特来为家中长辈求个平安。
普陀寺山门外,沿街摆着些香烛、草药摊子。徐锋甫一下车,便听闻一阵不高不低的争执声传来。
“老板,这株‘还阳草’品相寻常,如何敢开此天价?莫不是欺我眼拙?”一年约三旬,衣着体面,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焦躁之气的男子,正与一药材摊主理论。
正是卢文。
摊主是个精瘦老者,捻着山羊须,慢条斯理道:“客官此言差矣。此乃正经野山还阳草,年份亦足,整个姑苏城,您打着灯笼也难寻第二株。老朽这价,已是公道。”
卢文面色愈发难看,似是囊中羞涩,又急需此药,一时进退两难。
徐锋缓步上前,轻咳两声,目光在那株药材上略作停留,随即对摊主温声道:“老丈,这株还阳草,在下要了。”说罢,示意身旁扮作丫鬟的寒蝉付钱,价格竟比卢文方才争执的还要高出两成。
摊主眉开眼笑,连声道谢,手脚麻利地将药材包好。
卢文见状,脸色铁青,冷哼一声,只当又遇上一位仗着有几个臭钱便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心中愈发憋闷。他堂堂卢家子弟,竟被这等腌臜小事绊住手脚。
徐锋却不以为意,接过药材,转身对着卢文,微微稽首,笑道:“这位兄台,想必也是为家中长辈求药?在下徐三郎,初来姑苏,见兄台一片孝心,令人感佩。这株还阳草,便赠予兄台,略表敬意。正所谓宝物赠英雄,药材医慈母,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他一番话说得诚恳谦和,脸上带着病弱书生特有的温润笑意,与方才一掷千金的豪客判若两人。
卢文愕然当场,万未料到竟是这般转折。他细细打量徐锋,见其虽面带病容,眼神却清澈坦荡,不似作伪,方才那股怒气顿时消散大半,脸上不由泛起一丝尴尬与惭色,拱手道:“徐三郎……兄台高义,卢某方才……惭愧,惭愧。”
“兄台客气了。”徐锋摆摆手,将药材递过,“令堂吉人天相,定能早日康复。”
卢文接过药材,心中百感交集,对这位“徐三郎”的印象已然彻底改观。两人攀谈几句,得知徐锋亦是为家中长辈祈福而来,顿觉亲近几分。言谈间,卢文提及母亲沉疴多年,遍访名医,仍不见起色,眉宇间忧色重重。
徐锋似是无意间提及:“在下祖上曾传下几张偏方,略通些岐黄之术。前些时日,偶得一枚丹丸,对老年沉疴或有些许效用。兄台若不嫌弃,不妨拿回去给老太君一试。”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瓷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暗沉,却隐隐透着异香的丹丸,递给卢文。此丹丸,正是徐锋以“万物洞悉”之能,改良古方,辅以自身精纯内力,耗费数日心血炼制而成,药力远非寻常丹药可比。
卢文手捧丹丸,心中将信将疑。这“徐三郎”言行举止透着古怪,既有富家公子的豪奢,又有江湖游侠的疏朗,如今又拿出这等来历不明的丹药。只是对方一番好意,且言辞恳切,他也不便当面回绝,只得连声道谢收下,心中却未抱太大期望。
回到卢府,卢文将日间遭遇与那枚丹药一并说与管家。管家亦觉蹊跷,劝说卢文谨慎。然卢文见母亲病榻缠绵,痛苦不堪,终是狠下心,将丹药给母亲服下。
岂料,次日清晨,奇迹竟真的发生。
卢老太君服用丹药之后,一夜安眠,醒来后只觉神清气爽,久病带来的虚弱沉重之感一扫而空,甚至能下床缓行几步,胃口亦大开。这等变化,让合府上下震惊不已。数年来遍请名医束手无策的顽疾,竟被一枚不知来路的丹丸缓解大半。
卢文又惊又喜,对那位“徐三郎”的感激之情,已非言语所能形容,当即备下厚礼,欲亲自登门道谢。
此事如风一般传遍卢府。卢家家大业大,内部自然并非铁板一块。卢文这一房,在家族中本不算显赫,如今其母病体好转,又凭空结交了一位出手阔绰、身怀神药的神秘“徐三郎”,立时引来不少关注,其中不乏一些警惕与猜忌的目光,暗中已有人开始悄悄打探这位“徐三郎”的底细。
卢府深处,书房之内。
卢家家主卢白颉听着卢文的禀报,手中摩挲着一枚玉扳指,神色平静,眼底却波澜微起。
“徐三郎……北地盐商……出手阔绰,身怀神药……”卢白颉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前几日,犬子循儿在太湖边,与几个北凉人起了冲突,受了些皮外伤。如今又冒出个北地来的徐三郎……”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此人,倒是有些意思。”
一个能随手掷出千金买药赠人,又能拿出奇效丹丸的“盐商”,绝非寻常人物。其目的何在?与北凉徐家,又有无牵连?
“父亲,那徐三郎赠药之恩,儿子……”卢文急切道。
卢白颉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这份恩情,我卢家自然要记下。明日,老夫亲自去拜会一下这位徐三郎。”
他心中已有计较。一则,是为感谢其赠药之恩,全了礼数。二则,也是要亲自掂量一下这位“徐三郎”的斤两,探探其虚实,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于卢家而言,是助力,还是潜在的麻烦。
姑苏城,那座不起眼的宅院内。
徐锋听完寒蝉的回报,得知卢白颉明日即将来访,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智珠在握的笑意。
“吩咐下去,宅邸内外,好生布置一番。”徐锋轻摇折扇,语气平淡,“不必过于奢华,但求富贵闲雅,不落俗套。要让卢家主觉得,我这‘徐三郎’,既有北地商贾的殷实,又不失江南文士的风雅。”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更重要的,是让他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