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自古烟花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泊入城南一处僻静水巷。水巷尽头,是一座三进的宅院,白墙黛瓦,飞檐翘角,门楣上未悬匾额,只两盏素雅灯笼,随风微晃。此地,便是影阁在姑苏的据点之一。
徐锋一袭月白锦袍,外罩一件玄狐皮裘,手中依旧是那柄不离身的折扇。他面色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苍白,轻咳几声,仿佛江南的湿寒已侵入骨髓。此刻,他的身份是北地来的盐商“徐三郎”,家资颇丰,却体弱多病,来姑苏,一是养病,二是看看有无商机。
“公子,都已打点妥当。”寒蝉一身利落的青衣小厮打扮,眉眼间却自有英气,她如今扮演的,是徐三郎贴身丫鬟兼管事“玉奴”。这名字,是徐锋随口取的,透着几分江南水乡的柔媚,倒也符合她此刻的身份。
“嗯。”徐锋踏入宅院,院内小桥流水,景致清幽,显然是用了心的。“寒蝉,江南盐务,卢家动向,以及姑苏城内但凡有些名号的人物,我要他们的详细情报。越快越好。”
“是,公子。影阁在姑苏的人手已全部激活,部分商路关节也已初步疏通。”寒蝉应声答道,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徐锋满意颔首,踱步至堂前主位坐下,接过寒蝉奉上的热茶,呷了一口,暖意自身体散开。他目光扫过窗外摇曳的竹影,心中盘算已定。
接下来的数日,姑苏城的各大茶楼酒肆、秦淮河畔的画舫、以及专营奇珍异宝的古玩市场,便多了一位“徐三郎”的身影。这位徐三郎,出手阔绰,对看上眼的物件从不吝惜银钱,谈吐间虽带着北地口音,却也颇有几分附庸风雅的意味。只是他身子骨瞧着不大爽利,时常咳嗽,身边总跟着一个精明干练的丫鬟“玉奴”照料。
如此一位外来的“金主”,自然很快便引起了姑苏本地势力的注意。尤其是那些盘踞在盐务上的地头蛇,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徐三郎”,更是多了几分审视与敌意。
姑苏盐务,向来是块肥肉,由几家大盐枭把持,外人极难插手。他们见徐三郎虽顶着盐商名头,却整日游山玩水,只道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公子,便起了敲打之心。
先是市面上的盐引价格悄然上涨,接着,徐三郎派出去采买制盐原料的商队,也处处碰壁,不是被人哄抬价格,便是货物早已被人“预定”。
“公子,是城西的李麻子和城南的赵老虎在捣鬼。”寒蝉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禀报,“他们联络了数家原料商,意图卡住我们的脖子。”
徐锋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折扇轻敲掌心,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啧,意料之中。这姑苏城的水,比徽山那潭,还要浑浊几分呐。”
他并未动怒,也未有任何直接反击的举动,反而让寒蝉放出风声,就说徐三郎身体不适,近来不宜操劳,暂缓采买。
李麻子和赵老虎等人闻讯,皆以为这“徐三郎”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软柿子,被他们稍一施压便打了退堂鼓,不由得意洋洋,在酒楼中放言,姑苏的盐,还轮不到外乡人来染指。
然而,数日之后,姑苏城内盐市却起了波澜。一批质优价廉的精盐,突然涌入市场,打的正是“徐三郎”的旗号。这批盐,不仅质量上乘,价格竟比李麻子等人平日售卖的粗盐还要低上一成。
原来,徐锋早已通过影阁,暗中联络了另一批同样受到本地盐枭排挤的外地盐商。他以一个无法拒绝的高价,将那批外地盐商手中积压的货源尽数“截胡”,随后再以平价,甚至略亏的价格,“倾销”给姑苏城内那些饱受大盐枭压榨的中小盐商和铺子。
他对外宣称:“徐某初来乍到,不求厚利,只为广结善缘,与诸位同道交个朋友。”
此举一出,立时在姑苏盐市掀起轩然大波。那些中小盐商本就苦于大盐枭的盘剥,如今见有这等好事,纷纷转投“徐三郎”门下,一时间,“徐三郎”的宅邸门前车水马龙。
李麻子和赵老虎等人精心构筑的价格联盟,不攻自破。他们想不通,这“徐三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是亏本买卖,为何还要硬撑?难道真是钱多烧的?
他们原以为这“病秧子”是只待宰的肥羊,却不料对方不按常理出牌,一招釜底抽薪,竟让他们陷入被动。这徐三郎,看似孱弱,其行事手段,却透着一股子邪性与诡异。
“公子,李麻子他们派人递了帖子,想请您赴宴。”寒蝉将一封烫金请柬呈上。
徐锋接过,看也未看,随手扔在桌上,轻笑道:“鱼儿上钩了。不过,这宴,不去也罢。让他们再等等,火候未到。”他转头望向窗外,姑苏的雨,细密绵长,正如他布下的局,润物无声,却能渗透人心。
便在此时,另一则消息,经由寒蝉的秘密渠道,送到了徐锋案头。
“公子,北凉世子徐凤年,目前亦在江南游历。”寒蝉的声音依旧平静,“三日前,在姑苏城外太湖边,因与本地几名纨绔子弟起了口角,动手时,无意间误伤了一名少年。据查,那少年是卢家旁支子弟,名卢循,伤势倒不重,只是皮外伤,但卢家因此事,对‘北凉来人’颇有微词。”
徐锋听罢,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徐凤年?这小子,还真是会给他“惊喜”。
“卢家旁支子弟,卢循……”徐锋指尖轻叩桌面,“查清楚此人父亲的底细,以及他在卢家的地位、平日喜好、有无软肋。”
“已查明。”寒蝉显然早有准备,“卢循之父名卢文,在卢家主管部分盐务,为人贪婪,却颇有孝心,其母常年卧病在床,遍请名医,耗费甚巨。”
“贪婪,孝心,母亲卧病……”徐锋喃喃自语,嘴角笑意渐深,“这倒是个不错的切入点。我这位好大哥,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礼啊。”
原本他还想着如何才能“自然而然”地与卢家搭上线,如今徐凤年这一闹,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卢家对“北凉来人”印象不佳,他这个“北地盐商徐三郎”若能出面“澄清误会”,再送上一份“人情”,岂非顺理成章?
“备一份厚礼。”徐锋吩咐道,“不必直接送往卢府,免得唐突。我要的是一次‘偶遇’,一次能让卢文主动承我这份情的‘偶遇’。”
他目光悠远,仿佛已看到卢家那座深宅大院的门,正向他缓缓敞开。卢家家主卢白颉,这位江南道举足轻重的人物,很快,便会听到他“徐三郎”的名字了。
姑苏的风,带着水汽,拂过徐锋的面颊。他深吸一口气,这江南的棋局,比他预想的,还要早上几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