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辰的心跳,在李玄戈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其他的事情……”
“没有。”
李奕辰几乎是本能的脱口而出,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今日……就是单纯想请八哥过来,喝喝酒,叙叙旧。”
“兄弟之间,太久没聚了,臣弟心中甚是挂念。”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酒壶,心中极力隐藏着一抹惊惶。
“没有?”
李玄戈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如此说来,倒是本王多心了,九弟一片赤诚,只为兄弟情谊,本王深感欣慰。”
他举起杯,对着李奕辰遥遥一敬。
“那这第二杯,敬九弟这份难得的‘挂念’。”
话音一落。
他再次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动作依旧豪迈,却让李奕辰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那杯酒不是喝下去的,而是沉甸甸地压在了自己的心头。
李奕辰连忙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跟着饮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苦涩和恐惧。
没有?
李玄戈心中冷笑。
这“没有”二字,恰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这位九弟,还是太嫩了。
那强装的镇定,那刻意强调的“挂念”,那急于斟酒掩饰的慌乱,在他眼中如同透明一般……
看来。
这一杯“冰释前嫌”的酒,终究是别有滋味,而这场宴席的正菜,恐怕还在后头。
果不其然。
“多谢……八哥!”
李奕辰连忙应声,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下方席间几位心腹幕僚和交好的勋贵子弟。
其中一位面皮白净的年轻勋贵,也就是平阳侯世子孙显,敏锐地捕捉到李奕辰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心领神会的眼珠一转,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恭敬笑容。
然后。
率先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朗声道。
“八殿下英明神武,此番苗疆大捷,扬我大乾国威,实乃我等勋贵子弟之楷模!”
“今日得见殿下风采,为三生有幸!”
“臣斗胆,敬殿下三杯,以表仰慕之情!”
他这番话捧得极高,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因李玄戈到来而凝滞的气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打破了一个口子。
李玄戈目光淡淡扫过孙显,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下一秒。
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了自己面前刚被李奕辰斟满的酒杯。
孙显心中一喜,以为奉承奏效,连忙举起酒杯:“第一杯,敬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李玄戈看着他喝完,这才不紧不慢地也饮尽杯中酒。
“好!”
席间立刻有人附和叫好,试图烘托气氛。
孙显受到鼓舞,赶紧又斟满一杯:“第二杯,敬殿下智勇双绝,护我山河!”
再次干杯。
李玄戈依旧沉默,举杯饮尽。
孙显深吸一口气,声音更加激昂:“第三杯,敬殿下洪福齐天,为我大乾定海神针!”
三杯下肚,孙显脸色已微微泛红。
李玄戈看着他喝完第三杯,才缓缓放下自己的酒杯,随之淡淡开口:“平阳侯世子,好酒量。”
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孙显心中一凛,连忙躬身:“殿下谬赞,在殿下面前,臣这点酒量不值一提。”
他退下时,偷偷瞥了李奕辰一眼。
因为。
他只能到这儿了,继续下去的话反而显得刻意。
李奕辰心中稍定,孙显的举动无疑给了他一个信号和喘息之机。
他立刻用眼神示意席间其他几位早已安排好的“自己人”。
而有了孙显开头,其他人立刻会意。
顿时间。
一位身着武将常服的年轻将领起身,随之抱拳行礼,声如洪钟。
“末将王野,久闻八殿下战场雄风,恨不能追随左右!”
“今日借九殿下美酒,敬殿下豪情万丈,战无不胜!”
“末将先干为敬!”
说罢。
也是一连三杯,喝得极为豪爽。
李玄戈依旧含笑,从容举杯:“龙少客气。”
同样三杯饮尽,但依然面不改色。
随后。
一位文官模样的青年才俊起身,他是吏部侍郎之子,以文采着称。
他引经据典,将李玄戈比作古之明君,文治武功皆备,同样奉上三杯美意。
李玄戈来者不拒,无论对方是武将的豪迈敬酒,还是文臣的雅致恭维,他都只是淡淡回应一句“过誉”或“有心”,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杯接着一杯,一轮接着一轮。
席间的气氛似乎被这轮番的敬酒重新点燃,变得喧闹起来。
丝竹声再次响起,舞姬也重新旋动起裙裾。
勋贵子弟们仿佛忘记了刚才的压抑,借着酒意,互相攀谈,推杯换盏。
然而。
在这看似重新热闹起来的宴席之下,暗流却更加汹涌。
李奕辰整个人都懵了。
因为李玄戈喝得太多了,可寻常人早已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可那个王八蛋却依旧眼神清明,坐姿挺拔,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始终未曾消失。
那份深不可测的从容,让李奕辰感到一阵阵心悸……
他安排的这些人,敬酒的频率和数量,足以放倒一头壮牛!
可李玄戈……
他就像个无底洞!
“他……他到底有多能喝?”
李奕辰心中惊疑不定,随之又对着四周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下一秒。
新一轮的敬酒又来了。
直到第三轮,众人都多少有点儿面色红润,他们才惊绝不对劲……
能对吗?
那个被他们这么多人轮番灌的人,居然面不改色。
而他们一个个却有点儿小醉了!
诡异!
太他娘的诡异了!
然而。
正当所有人都懵的时候,李玄戈淡淡问道:“你们玩够了吗?”
“八哥,你……不醉?”李奕辰更懵了。
李玄戈闻言,淡淡一笑:“醉?为什么要醉酒?”
开啥玩笑?
他经常在王府中,喝的哪一款酒不是60°以上的?
就李奕辰这些酒……
简直就是小打小闹,除了让自己尿急之外,根本毫无他用。
李奕辰:“……”
对啊。
为什么要醉?
他根本没有理由,总不能说,就是想打算将八哥给灌晕过去,再偷偷的送出去吧?
没错。
他打算绑架李玄戈!
而且是听皇祖母的话,将其送到该送的地方,那样一来就没自己的事情了。
不然的话。
就如同皇祖母先前命人过来和自己说的一样,李玄戈绝对会秋后算账的。
尤其是。
他当初绿了李玄戈,绝对是第一个被解决掉的皇子。
他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八哥说笑了,弟弟没有想到你的酒力那么强。”
然而。
李玄戈等他说完,冷不丁问道:“失望了?”
话音落下。
整个宴会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方才还喧嚣的丝竹声、劝酒声、谈笑声,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刀齐齐斩断。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连呼吸都屏住了。
李奕辰的脸上更是一片发白。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他差一点破防。
“八哥……说什么失望?”
李奕辰喉咙发干,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臣弟……”
“只是惊叹八哥海量!佩服!佩服之至而已!”
若他心里没鬼,或许不会害怕。
可如今他心里的确有鬼啊……
“哦?”
李玄戈双眼一眯,似笑非笑的说道,“不是失望本王没被你们灌倒?不是失望你们费尽心机安排的这场‘车轮战’,连本王半分醉意都逼不出来?”
“没有!绝对没有!”
李奕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慌乱的摇头否认,“八哥误会了,臣弟绝无此意,诸位同僚也只是……仰慕八哥风采,情不自禁多敬了几杯!绝无他意!”
他急急地看向席间那些刚刚轮番上阵敬酒的心腹,眼神疯狂示意。
然而。
被他目光扫过的孙显一等人,此刻每一人的脸色都煞白了,眼神更是躲闪,哪里还敢接话?
他们灌酒时有多卖力,此刻就有多恐惧。
所有人根本就没有想到。
刚刚还和他们和和气气喝酒的李玄戈,会突然间翻脸?
如果醉酒了也就算了,可如今一点醉意都没有,反而特别精神……
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不敢继续了,因为蓄意灌未来储君,大概率要完犊子的。
“呵。”
李玄戈顿时笑了,目光随之不再看那些噤若寒蝉的宾客,也不再理会席间脸色各异的勋贵子弟。
他锐利如刀的眼神,牢牢锁定了主位上那个汗如雨下、摇摇欲坠的九皇子。
然后。
朝前踏出了一步。
可仅仅一步,那无形的压迫感便如山岳倾倒,让李奕辰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坐回椅子上。
李玄戈俯视着他。
“李奕辰。”
“本王耐心有限。”
“说吧?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李奕辰浑身剧颤,双腿一软。
下一秒。
“砰!”
他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不……不是我!”
“不是我!”
他猛地抱住头,崩溃的哭嚎撕破了死寂,“是皇祖母!是太后逼我的!!”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宾客头顶!
方才还因李奕辰失态而惊疑不定的勋贵子弟们,脸上瞬间褪尽血色!
孙显手中捏着的酒杯都被“啪嚓”一声摔得粉碎,酒液溅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也浑然不觉。
王野猛地站起身,带翻了身后的椅子,铁塔般的身躯竟晃了晃。
文官才俊更是面无人色,手中的折扇落地了都没反应。
“太……太后?!”
“九殿下在胡说什么???”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
太刺激了吧?
太后啊!
太后居然让九殿下灌醉八殿下?
这种事情合理吗?
八殿下不也是太后的亲孙子?
难不成是因为李玄戈先前在寿宴上顶撞了她?
“皇祖母?”
正当所有人惊疑不定时,李玄戈眉峰微挑,顺势一把攥住李奕辰的衣襟,将他整个人几乎提离地面,“李奕辰,你是在跟我胡编乱造吗?”
“是真的八哥!千真万确啊!”
李奕辰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嘶喊,恐惧让他彻底丧失了理智。
“昨夜皇祖母身边的侍女亲自到府,她说你一旦得势,第一个就要清算我……给你戴的绿帽之辱!”
“她逼我!逼我设下此宴!要我务必灌醉八哥!然后……”
“会有她安排的人,趁乱将你带走!”
“送去城外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她说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我的命!保住我母妃的命啊八哥!”
“我不敢不从!我不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