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透鹰愁涧嶙峋的崖壁。
李玄戈勒马立于狭窄的涧口,狂风卷起他玄色披风,猎猎作响。
眼前一道羊肠石缝蜿蜒深入,两侧百丈绝壁如巨斧劈凿,只漏下一线猩红天光。
涧底怪石间散落着朽烂矿车,赭红色岩壁上渗出大片霜白硝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
“殿下,在进来时,属下已经让人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动静,发现追兵最多半炷香必至!”
木钱伏在岩壁旁,脸色一片的凝重,“而且此地硫磺硝石含量极高,稍遇火星便是焚身炼狱……”
李玄戈的眸中寒光一闪,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险隘地形:“天赐绝地,正好请君入瓮。”
他猛然转身,玄色披风在暮色中划出锐利弧线。
“赵硕!”
“末将在!”
铁塔般的汉子拎着流星锤踏前一步,眼里迸出凶光。
“带人拆了那些破矿车!”
李玄戈指向涧底散架的木头骨架,“车轴用四周的油布裹起,然后塞进岩缝,车板全劈成尖桩,记住要就地取材,没有要及时来跟本王汇报。”
“得令!”
赵硕咧嘴露出森白牙齿,抡锤砸向最近的车架,随之让四周的锦衣卫一块儿出手,开始忙活了起来。
“木钱!”
李玄戈的手指掠过岩壁渗出的硝土,“带人刮净壁上霜白,混入硫磺渣,用油纸分装!”
说着。
他顺势上前,踹开半埋的陶罐,露出里面凝结的黑色块状物,“还有这些陈年火油膏,刮下来融了!”
木钱瞳孔骤缩:“殿下要造‘地火莲’?!”
他记得……
工部曾经试着弄出来一种守城的凶器,以硝磺火油为芯,爆燃时能焚尽十丈内活物!
“不够。”
李玄戈顿时冷笑,蟒袍下摆扫过满地碎石,“再备三百颗‘铁蒺藜雷’,硫磺芯裹铁砂,外层糊泥插毒蒺藜!”
吴京呼吸一滞:“那东西咱们有很多。”
“那就好!”
李玄戈点了点头,随之弯腰抓起一把棱角锋锐的碎石,“此地铁矿石脆硬,摔碎了比刀片还利!”
乌蒙允抿了抿唇,随之拿出了一条缠满竹管的宽腰带:“蛊蝶可引瘴,沾肤即溃烂!”
话语一落。
她双指弹开管塞,数只荧蓝蝶翼的毒蛊振翅没入暮色。
“好,能用上的,今日咱们都用上。”
“主打的就是让敌人有来无回!”
李玄戈颔首,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另外……,火铳暂时先收着以备不时之需,统一换上弩,在东侧鹰嘴岩上伏西面乱石滩!”
“待敌入中段,赵硕断其后路,木钱引爆‘地火莲’,弓弩手覆盖毒箭……”
“我要这鹰愁涧,变成焚尸炉!”
没错。
如今的火铳弹药和子母炮的炮弹已经没剩多少了,不能继续挥霍,而是留着一点备用。
所以。
直接用上带来,但一直都没碰过的弓箭。
“诺!”
众人轰然应命。
下一秒。
岩壁间霎时人影窜动。
赵硕带人扛着裹油布的尖木桩卡进岩缝,形如巨兽獠牙。
木钱指挥士卒将油纸包埋入碎石堆,引线隐在苔藓下。
乌蒙允观测着蛊蝶的情况,做最后的防线。
毕竟。
瘴气没有生命,无法分辨敌我,真的要使用上这玩意,那基本上等于是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而此时。
李玄戈独立涧口,暮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眼底冰封的杀意。
他倒是想看看……
谁才能笑到最后?
不多时。
当崖顶的最后一线天光熄灭的那一刻……
东侧鹰嘴岩传来三声鹧鸪哨,影阁的成员顿时如同毒潮般涌进狭窄的入口。
玄衣翻涌,刀刃寒光刺破暮色。
为首的黑袍人的银面具下,眸光森冷。
“李玄戈,若不想牵连无辜的人,就快点出来受死!”
“否则……今日你们都将插翅难逃!”
场面沉默了几息。
李玄戈的声音便从高处传来:“大话谁都会说,你们小心被我们关门打狗!”
全场:“???”
太嚣张了吧?
他们三四千人包围了那个王八蛋,可对方不仅不害怕,反而来威胁他们,更骂他们是狗?
简直就是找死!!!
银面人的脸色一寒:“既然你们都想找死,那就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咔嚓!”
一名杀手踩中苔藓下埋藏的引线,火星顺着油纸包窜入岩缝——
“轰——!!!”
地动山摇!
埋于碎石堆的“地火莲”轰然炸开,裹挟硫磺硝石的烈焰如怒龙腾空,瞬间吞噬前排十余名杀手。
火舌舔舐岩壁,引燃杀手背囊中未及使用的火药筒,二次爆炸的冲击波将人体撕成碎片,断肢混着燃烧的毒蒺藜泼洒如雨!
“陷阱!有陷阱!”
惨叫声被爆炸吞没,后方杀手惊恐后撤,却撞上赵硕早已卡死在涧口的尖木桩阵!
下一刻。
裹油布的车轴遇火即燃,形成一道三丈宽的火墙,将退路彻底封死。
“放箭!”
木钱在岩顶厉喝。
三百弩手现身鹰嘴岩,毒箭如蝗虫般倾泻而下。
箭雨混着乌蒙允操控的蛊蝶,毒粉沾肤即溃,中箭者伤口迅速溃烂流脓,哀嚎着滚入火海。
“撤!从西侧裂谷爬——”
面具人见势不妙,刚一吼出声,三支铁蒺藜雷凌空砸落!
“砰!砰!砰!”
铁砂与毒蒺藜在人群中爆开,锋锐碎石被气浪掀飞,如刀片一般割开皮甲。
一名杀手脖颈被碎石贯穿,血箭喷溅在同伴惊骇的脸上。
另一人试图扑灭腿上的蛊火,却被爆炸的气浪掀飞了出去,一头撞上岩壁尖石,颅骨碎裂如瓜!
混乱中,李玄戈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掠至面具人的身后。
“该清算旧账了。”
微型火铳抵住面具人的后心,扳机扣响的刹那……
“噗!”
铅弹透体而出,黑袍人踉跄扑倒,银色面具随之裂开,露出一张布满毒疮的脸。
“影阁……不过是棋子……”
他咳着黑血狞笑,“你永远找不到……”
话未说完,赵硕的流星锤已轰然砸下!
“哐!”
头颅如西瓜似的爆裂,红白之物溅上赭红岩壁。
杀喊声,在这一片天地间汹涌了开来。
当一炷香后,火势才渐渐地弱了……
而鹰愁涧也在这一刻化为真正的焚尸炉。
焦黑的残肢挂在燃烧的木桩上,岩缝间淌着混合毒血的泥浆,刺鼻的焦糊味与硫磺气息扼住每一寸空气。
木钱带人清扫战场,踢开一具蜷缩的焦尸:“殿下,共歼敌一千三百七十二人,有一些人逃了。”
李玄戈站在涧口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目光冷峻地扫视着下方狼藉一片的战场。
浓烟滚滚,火光未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当听到木钱的汇报,他并未放松,眉峰反而微蹙。
“逃了多少?”
“约莫百余人,趁着混乱从西侧峭壁攀爬遁走,属下已派人追击,但山势险峻,恐难尽数截杀。”
木钱如实禀报。
李玄戈微微颔首,眼中寒光闪动。
“意料之中,但影阁倾巢而出,不会只有这一波……”
“他们吃了大亏,必不甘心,定会卷土重来,而且手段会更狠。”
他猛地转身,看向聚集在身周、虽显疲惫但战意未消的部下。
“传令下去!”
“立刻打扫战场,收集可用箭矢、毒药,补充陷阱!”
“赵硕,带人加固涧口尖桩,再设几道绊索陷坑!”
“木钱,带人检查埋设的‘地火莲’和铁蒺藜雷,损耗的立刻补充,引线务必隐藏好!”
“另外允姨……你的蛊蝶还能支撑多久?瘴气是否充足?”
当众人齐声应诺,赵硕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殿下放心,俺这就去,保管让那些龟孙子再进来一次,就变成烤乳猪!”
他招呼着身边的锦衣卫,扛起斧头锤子,再次冲向涧口那些燃烧过半的尖木桩。
木钱则带着一队精干手下,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余烬未消的战场,翻检着散落的箭支、弩矢,将还能使用的收集起来,同时仔细检查着每一处预设的爆炸点,重新埋设引线,加固伪装。
而几个擅长制作的锦衣卫则就地取材,快速制造着新的铁蒺藜雷。
乌蒙允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竹管,又看了看随身携带的几个药囊,沉声道:“蛊蝶尚存半数,毒粉亦够用一次大规模施放,不过……殿下,若再用蛊瘴,此地狭窄,恐会波及我方后撤路线。”
李玄戈略一沉吟。
“无妨!”
“必要时,毒瘴就是最后一道屏障,你准备好即可,具体时机听我号令。”
他深知乌蒙允的顾虑,但更清楚,面对影阁接下来的疯狂反扑,任何手段都不能吝惜。
“好!”
乌蒙允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下了头。
涧口方向传来赵硕的吆喝声和沉重的敲击声,陷阱正在快速修复和加强。
木钱那边也传来确认陷阱完好的信号。
所有人都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高效而沉默地运转起来,为即将到来的第二轮风暴做准备……
……
距离鹰愁涧数里之外,一处隐蔽的山坳中。
影阁阁主卓天风脸色铁青地站在一块巨石之上。
他刚刚听完一名浑身浴血、侥幸逃出的手下断断续续的汇报。
手下的眼中充满了惊惧,将鹰愁涧内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描述得淋漓尽致。
“火……到处都是火……陷阱……爆炸……毒箭……”
“还有那诡异的蓝色蝴蝶……”
“沾上了就烂了!死了!都死了……”
“就连堂主他……都被轰碎了脑袋啊!”
恐惧!
慌乱!
那一刻的手下语无伦次,身体都跟着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刚从地狱中走了一圈似的。
他这一辈子恐怕都会有阴影了!
“够了!”
卓天风一声低吼,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岩石上,坚硬的石头竟被他砸得石屑纷飞。
草!
一共一千三百多个精锐杀手就那样没了?
影阁此次几乎是倾尽全力,派出了最精锐的刺杀力量,竟在鹰愁涧折损大半!
这损失……
足以让影阁伤筋动骨,数十年都难以恢复元气!
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太后的旨意。
务必让李玄戈永远留在帝都之外!
而如今非但没能完成任务,反而损兵折将到如此地步。
他几乎可以想象太后得知消息后的雷霆之怒。
那后果……
他不敢深想。
“废物!一群废物东西!”
卓天风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跳,“一个李玄戈,带着区区百余人,竟能设下如此毒计?那鹰愁涧……简直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