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宝从围墙根地上爬起来,连屁股上的尘土都忘了拍,拔腿就往堂屋冲,一路飞奔到门口,一把抓住正站在门边的王大庆手腕,把他拖到了屋外。
“试试。”王大庆一边递上一小片煎饼,一边笑道。
“现在不是吃饼的时候……哎,这味道,这味道……”马国宝嘴里嘟囔着,咬下去后眼睛一下瞪圆了,满脸惊艳。
王大庆靠着墙壁慢悠悠地咀嚼煎饼,道:“胖婶的秘制煎饼手法。我琢磨着,等哪天改革开放咱们可以进城开家煎饼饺子铺,先立足道城,后扩东三省,等到了世纪初,怎么也得发展成百家连锁,到时候咱们就是饮食界的大亨。”
他一本正经规划未来,其实是在给陈倩谋划职业。
陈倩脑袋悄悄探出门口,一个字都没听清,只盯着马国宝那边,满脸期待地等着听评价。
“甜甜的味道挺好吃,就是……煎饼不是都该咸的吗?”马国宝转头,目光始终落在王大庆身上,“我太奶说过,咸甜混着吃会脚臭,鼻涕还特别黏。”
陈倩双眼里瞬间炸出寒光,仿佛能把人直接冻住。
马国宝没注意到她的反应,身体却莫名其妙汗毛倒竖,一边发寒一边死死抓住王大庆的手腕,扯着他就往工作室方向跑。
到了工作室,他这才停下来,喘着粗气说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她咋还那么生气啊?感觉比我前阵子在山里遇到的老虎还要吓人。”
“她那是在给老李做‘最美味的爱心煎饼’,你还说甜咸不分能长鼻涕,你说她能不炸?”王大庆一语道破真相。
“说起处对象的事。”马国宝忽然话锋一转,“你能陪我进一趟县城吗?”
“你不是还得过五年才结婚吗?”王大庆皱眉。
马国宝心里觉得大庆哥无所不知,知道自己婚期也不奇怪,他认真解释道:“你帮忙介绍二哥去煤厂当采购员,他跟荷花姐进展挺顺的。所以我想着趁现在,靠着咱俩挣的钱提前置办点结婚的大件。”
“你这当弟弟的,做到这个份上,比爹妈都靠得住。”王大庆忍不住感慨,只是没意识到,马国宝要不是一直跟着自己,哪来的本钱置办大件。
“谢谢大庆哥帮忙。”马国宝说着鞠了一躬,又问道,“你能帮我挑挑么?”
“你打算买啥?”王大庆问。
“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还有被褥啥的,结婚用得上的我都想准备好。”马国宝眼神发亮。
王大庆眉头皱紧。
现在流行的是“三转一响”,但他记得马国安亲口说过,要等工作稳定后才考虑跟陈荷花的婚事,那现在急着买大件是为哪般?
“是不是有人让你先买?”王大庆试探。
“大庆哥果然聪明,这你都能猜中。”马国宝竖起大拇指。
王大庆掏出烟,靠门边点上,声音低了几分:“是你爸妈提的,还是你大哥、姐姐?”
“都说过,都提过。”马国宝答得很自然。
王大庆嘴角抽了抽。
马家人真是一如既往的不知羞耻。眼看着马国宝跟着自己挣了点钱,就开始盯上了,生怕晚一步瓜分不成。
他敢打包票,只要三大件一送回去,立马就会“神秘失踪”。
“这事先缓缓,等你二哥周末回来,先跟他商量一下。”
“还等啥嘛,我就是想让他一回来就看到大件,惊喜得一塌糊涂!”马国宝激动得手脚并用比划着。
王大庆眯眼盯住他,盯得马国宝心虚得不得不停下动作。
“咋了?”
“你要是真觉得钱烫手,那不如交给我,我帮你存着。”王大庆意味深长。
“才不!”
马国宝可不傻,立刻明白王大庆是在提醒他,“他们再怎么偏心,也不至于动二哥的婚嫁用品吧?他们不怕屯里人说闲话?”
王大庆见他主动提起家事,顺势说道:“那你倒是想过没有,既然是买来给你二哥结婚用的,干嘛不直接运到他县城宿舍,而非送回老家?”
马国宝愣住了。
对啊,二哥现在是煤厂采购员,住的是厂里的职工宿舍,干几年还能分房,老家的屋子基本都没人住了。
这些事家里长辈不可能不知道。
那为什么还让他运到屯里?还说什么给二哥惊喜?
答案不言而喻。
“他们要用就直说,我又不急着结婚……”马国宝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受伤和委屈。
王大庆一听这语气,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
马国宝才十八岁,年纪轻轻,哪能一下接受得了长辈的自私自利?
他连忙转换话题:“最近我研究你爷爷留下的采药手札有点头绪了,要不要陪我进山走一趟?”
马国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好。”
“那就晚点出发。”王大庆心里打定主意,得赶紧转移马国宝注意力,不然继续沉着,怕是得憋出事来。
“我先去准备。”马国宝低着头朝门口走。
王大庆站在原地,看着他从正门离开,心里抓耳挠腮,难受得厉害。
“哈哈,也有咱们老王同志搞不定的一天。”陈倩的大脑袋突然从门边探出来,笑得灿烂。
王大庆早就从她呼吸声判断她在墙根偷听,但此刻却没心思开玩笑,只是叼着烟坐在门槛上沉默抽着。
“他爸妈偏心老大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他能进煤厂当采购员,他们还跑去闹腾了一通。小马心里其实比你更清楚。”陈倩也坐下来,倚在门槛另一侧,手里夹着烟盯着远处大门。
她的意思很明白,不用你自责。
可王大庆怎么可能不自责。
马国宝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弟弟,这感情,哪能不当回事?
他只是希望,小马这一生,能比他上辈子好,不必再受那些糟糕的伤。
“啪。”
陈倩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语气不耐:“别一副受委屈的寡妇脸。你小时候不是也被爷爷奶奶、大伯、堂哥欺负得跟啥似的,现在不也活得挺精神?”
嗯?
王大庆满脑子问号,心道自己重生后的很多记忆根本没告诉过人,这陈大嘴是咋知道的?
“你堂哥不是前阵子带着小三冤枉红梅偷镯子嘛?后来老张从我嘴里套了话,在你闭关钻研采药手札那段时间,他休假带我去你堂哥那边抽了一顿。”
陈倩一边抽烟一边自顾自讲着,“我们还顺路跑你老家找你爷奶警告了一遍。我也去了,结果发现你老家就在我小时候那条街上,咋以前从没碰到过你?”
王大庆这下彻底乐了。
他重生后,许多童年细节记得格外清楚,一笑就想起来:“三年级那年你在红星街国营饭店门口偷地瓜吃,结果摔个狗啃泥,裤子蹭破了,露出一截白花花……”
“啊啊!”陈倩尖叫着扑过来,想捂他的嘴,阻止他继续揭老底。
王大庆识趣地闭嘴,点上一根烟。
张清能对王有财动手他不意外,但陈倩那一番话却让他真正冷静下来。
人这一辈子哪能事事如意?
前世他被困一生,最大的原因,是没有任何人站在他这边。
而今不同了,身边这些人,是真的在替他考虑。
马国宝也有,只要他还在身边,就不会让小马重蹈他那条痛苦的路。
“大嘴,你这张嘴啊……”
“王大庆!”陈倩猛地一抬手,把带火星的烟头怼向他胳膊,瞪眼道,“还敢再说一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