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死死地按在地图上那个疯狂的、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点上。
帐内的空气,因我那句“另开一个棋局”而凝固到了冰点。
徐庶和孙尚香的脸上,写满了惊骇与不解,他们正待追问,那被我指着的地方,究竟藏着何等逆天改命的玄机。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整个汉中命运即将被我推向一场豪赌的瞬间——
“报——!”
又一声急促的呼喊,从帐外传来。
这声音与方才玄镜台密使的嘶哑绝望截然不同,
它高亢、清亮,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仿佛一道撕裂了沉沉黑夜的闪电!
我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异样。
徐庶和孙尚香也同时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困惑之色。
不等我开口,帐帘已被猛地掀开。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的脸上满是烟尘与汗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甚至来不及行跪拜大礼,便激动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加了三道火漆、明显是最高等级的军报竹筒,高高举过头顶。
“主公!武都大捷!陈郡守与杨将军联名急报!”
“什么?!”
这一次,惊呼出声的,是徐庶和孙尚香。
他们脸上的表情,像是瞬间看到了神迹。
前一刻,我们还在为武都的危局而陷入万劫不复的绝望;
下一刻,传来的,竟然是“大捷”的喜讯?!
这怎么可能!
我的心脏也随之狂跳起来。
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预感,冲击着我的大脑。
我快步上前,一把夺过那竹筒。
入手沉甸甸的,三道火漆完好无损。
我颤抖着手,用小刀划开火漆,从中倒出两卷绑在一起的丝帛。
我先展开了一卷,深吸一口气,借着灯火,高声读了出来。
我要让我的伙伴们,第一时间分享这份从地狱到天堂的逆转。
“罪臣陈石,顿首再拜主公帐下。”
信的开头,是陈石的自谦,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得意,几乎要从丝帛上溢出来。
“日前,玄镜台‘山鹰’泣血之报,想已达天听。
武都危局,黑云压城,石与杨将军亦是寝食难安。
然,石窃以为,敌之毒计,亦是我之良机。
张合老贼,千里之外遥控全局,算无遗策,却终究不知武都之实情,不明人心之向背。
此,便是其败因所在!”
读到这里,我和徐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
好一个陈石!
在那种绝境之下,他看到的,竟然不是危,而是机!
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继续读下去。
“贼计有三:
一曰谣言,二曰策反,三曰孤立。
欲破此局,必行雷霆霹雳手段。
石遂与杨将军定下‘引蛇出洞,内外兼施’之策。”
“石先佯作不知,对城内谣言听之任之,更故意显露出兵力空虚、人心惶惶之假象,做出封锁城门、惊慌失措之态。
此举,乃为骄敌之心,亦为甄别敌我。
果不其然,数日之内,
城中素有反意之豪族,与被曹军策反之氐人部落头目,
皆以为我方大势已去,纷纷跳梁而出,暗中串联,与城外曹军奸细往来不绝。
其名单、罪证,皆已被我玄镜台暗中一一记下。”
“蛇既出洞,当以雷霆击之!时机成熟,石遂请杨将军出手。”
我的目光,转向了杨昂的那份丝帛。他以简洁明快的军报格式,记录下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奉军师令,昂于亥时,
亲率亲卫营三百,合老吴所部卫队两百,共五百精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城内叛乱豪族李家坞堡。
老吴所部正面强攻,昂率部从密道潜入,内外夹击。
一战功成,斩杀顽抗者一百三十余人,生擒豪族首脑李瑁等三十七人。”
“同时,陈长史以郡守之名,邀约城内所有氐人头目入府赴宴,言商议‘投诚’之事。
有六部头目,自以为得计,欣然前来,被我预先埋伏之弓弩手,尽数擒于府衙之内!”
“翌日清晨,昂于下辨城门前,将李瑁等豪族首脑,及六部氐人头目,共计四十三人,验明罪证,当众斩首!
人头高悬于城楼之上,以儆效尤。
城内宵小,无不为之震慑,惶惶不可终日。
武都之乱,一夜而平!”
“好!”
我忍不住大喝一声,一拳砸在桌案上!
好一个杨昂!
好一个老吴!
以杀止乱!
这份果决,这份狠辣,尽显将帅之风!
这份战报,字数不多,却字字染血,将那一夜的雷霆手段,描绘得淋漓尽致。
听到这里,孙尚香刚才还紧皱的眉头一下展开,取而代之的是柳暗花明后豁然开朗的笑容。
徐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赞叹:
“好!好!好!
孙将军此举,快刀斩乱麻,一举震慑了所有心怀不轨之徒!
武都城内之危,已解!”
“不,还没完。”
我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陈石的信上,
“这只是‘内’,还有‘外’呢!陈石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我继续高声诵读陈石的信。
“城内既定,则可图城外之狐。
石早已查明,曹军奸细之首,乃司马懿之门生,名曰周皓,此人狡诈多疑。
为诱其入网,统行一石二鸟之计。”
“石暗中联络忠于我方之氐王阿贵,授其密计。
阿贵佯作被我方清洗所惊吓,主动派心腹联络周皓,声称愿为内应,
并献上我方‘真实’的兵力布防图,约定三日后,于城西十里之‘一线天’峡谷,共商反叛大计。
为让周皓深信不疑,
石更故意放出‘杨将军与陈石因杀伐之事内讧’的假消息,
并让阿贵将此‘绝密情报’一并告知。”
“周皓果然上当。
此人自负智计,又急于求成,在得到‘内应’与‘内讧’双重保证后,
尽起其麾下所有奸细、死士,并裹挟了部分被策反的游离部落武装,共计千余人,
于约定之日,秘密潜入‘一线天’峡谷。”
“其自以为螳螂捕蝉,焉知黄雀在后!
石早已命杨将军,亲率城中主力,并联合氐王阿贵之精锐,于峡谷两侧设下埋伏。
待周皓所部尽入谷中,前后通路一断,万箭齐发!
贼人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杨将军一马当先,冲入敌阵,于万军之中,生擒周皓!”
“此一役,全歼曹军潜伏于武都之所有力量,斩首三百,俘虏七百余人,
其中曹军核心奸细、死士,共一百零八人,无一漏网!
经审讯,周皓已尽吐其所知张合之全盘计划。
石已将审讯记录,另行封存,一并呈上。”
“如今,武都内外,叛乱已平,奸细已除。
经此一役,诸部氐人,皆见识我军天威,再不敢有二心。
石更借此机会,以雷霆手段,推行新政,
整顿部族,划分田亩,明晰权责,武都之政,已彻底稳固!
杨将军之威名,亦响彻陇上,氐人闻之,无不敬畏。”
“区区微功,不足挂齿。
张合老贼之阴谋虽破,然其大军仍在,阳平关之危未解。
恳请主公,不必以武都为念。
石在此,必为主公,守好这西陲门户,使之固若金汤!
主公只需……专心对付眼前之敌即可!”
信,至此结束。
最后的落款,是“陈石”二字,
那两个字,写得龙飞凤舞,仿佛一只即将振翅高飞的凤凰,充满了无尽的自信与骄傲。
整个中军大帐,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徐庶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巴半张,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看着手中的信,又看看我,喃喃自语:
“此等绝境,竟被陈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此轻易地便化解了……这……这是何等鬼才!”
孙尚香也是一脸的惊异与佩服。
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光彩:
“陆大哥,你没有看错人!这个陈石,真是个怪物!”
而我,在读完信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的绝望、愤怒、焦灼,全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情,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
这就是我的团队!
这就是我倚为左膀右臂的伙伴!
我不需要事事亲为,我不需要时刻提点。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在我鞭长莫及的后方,他们,用自己的才华和忠诚,为我撑起了一片天!
杨昂的勇武果决,陈石的经天纬地,
他们二人,一武一文,一刚一柔,
在武都这片复杂的土地上,上演了一场堪称完美的“龙凤合鸣”!
张合,你输了。
你在战略上,输得一败涂地。
你以为我的根基在武都,你以为击溃了我的后方,就能让我全盘崩溃。
但你错了!
我陆昭真正的根基,不是任何一座城池,也不是任何一块土地。
我真正的根基,是他们!是我身边这些,愿意与我同生共死、才华盖世的伙伴们!
我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那股因为后顾之忧尽去而涌起的无穷信心,化为了滔天的战意。
我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
我的手指,依旧按在那个疯狂的点上。
徐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和激动:
“主公,既然武都之危已解,那我们……是否可以……”
“不。”
我打断了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杀意的笑容。
“元直,你错了。”
“武都之危的解除,不是让我们放弃这个计划的理由。”
我抬起眼,目光如刀,扫过他们二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恰恰相反,它给了我们执行这个计划的底气!”
“之前,它是我们被逼入绝境后,同归于尽的疯狂赌博。”
“而现在……”
我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划,仿佛一柄利刃,深深地刻在了张合大军的背后。
“它,变成了一柄足以将张合,彻底钉死在这里的……必胜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