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中,寒灯摇曳,将我和徐庶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拉长又扭曲,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诡谲多变。
方才敲定的“双轨并行”之策,如同一座精密却又悬于峭壁之上的楼阁,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兴奋与激动过后,冷静的思考如同冰水浇头,让我清晰地意识到,我们必须为这座空中楼阁,打下最坚实的应急地基。
“元直,”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计划虽定,但绝不可掉以轻心。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接近成功,往往越是危机四伏。
我们必须设想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并提前备好应对之策。
否则,一旦某个环节崩断,便可能是全盘崩溃的下场。”
徐庶的神情也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审慎,他微微颔首:
“子明所虑极是。此计虽妙,却也环环相扣,任何一点疏失,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知子明认为,最大的风险在何处?”
我走到那张标满了撤退路线和节点的荆襄舆图前,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那些即将成为生死关隘的地名。
“风险无处不在,内外皆有。”我沉声道,
“其一,曹军追击速度超乎预期。
曹操用兵,向来迅猛。一旦襄阳不战而降,他极可能以精锐骑兵,不顾一切地南下追击。
我们以步卒为主,又有家眷拖累(明线),行军速度必然受限。
一旦被曹军铁骑追上,后果不堪设想。这是最直接,也是最致命的外部威胁。”
“其二,暗线行踪暴露。”
我指向那些蜿蜒曲折、标注着代表秘密路径的细线,
“暗线虽力求隐蔽,但要转移如此多的人员和物资,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
荆襄之地,世家豪强盘根错节,眼线遍布。
加之曹军可能派遣的细作、斥候,以及沿途可能遭遇的地方官府盘查,一旦行踪暴露,暗线力量有限,极易被围剿。”
“其三,内部生变。”我的声音压得更低,
“人心隔肚皮。参与计划的人员虽经筛选,但难保不会有人因恐惧、利诱或胁迫而动摇,出现叛徒或泄密。
尤其是那些知晓部分计划细节的外围人员,以及可能接触到撤离队伍的地方势力,都是潜在的风险点。
一个微小的泄密,就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其四,明暗协调失误。”我指了指代表明暗两条路线的箭头,
“我们试图让明线吸引注意,掩护暗线。但这需要极其精妙的配合。
一旦信息传递滞后、判断失误,或者我与元直、孔明在明线的应对出了偏差,很可能导致明线未能有效牵制敌人,甚至反而将曹军引向暗线,造成互相干扰,两头落空。”
“其五,物资或接应点出现问题。”
我点向几个标注着补给符号的地点,
“暗线沿途的补给点、接应点,多依赖糜氏商路或玄镜台的秘密布置。
战乱之中,这些节点本身就可能遭到破坏,或者负责人出事,导致物资无法按时供应,接应人员无法到位。
断粮、断水、无处藏身,都会让暗线队伍陷入绝境。”
“其六,遭遇地方豪强或盗匪袭击。”
我扫过舆图上那些山林湖泽密布的区域,
“荆襄之地,承平已久,但乱世之中,啸聚山林的亡命之徒必然增多。
加之一些拥兵自重的地方豪强,未必会买曹操或刘表的账。
我们的暗线队伍一旦与之遭遇,很可能爆发冲突,既耽误行程,又暴露目标。”
我每说一点,徐庶的眉头便锁紧一分。
这些风险,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可能窜出来,给予我们致命一击。
“子明所言,皆是切中要害。”徐庶长叹一声,
“如此看来,此行之险,远超想象。我们必须绸缪应变之策,方能有一线生机。”
“正是此意。”我颔首,“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我们必须未雨绸缪。”
我再次走到舆图前,拿起特制的炭笔,开始在上面勾画和标注。
“首先,必须设定多条备用路线和紧急集合点。”我一边画着虚线,一边解释,
“锦瑟(貂蝉)负责的主路线之外,玄镜台必须同时勘定至少三条备用路线。
一旦主路线遭遇不可抗力(如曹军重兵堵截、山洪、桥梁断裂等),各小队负责人有权根据预设信号,立刻转向备用路线。
同时,沿途设定多个紧急集合点,如果队伍被打散,幸存者应尽力前往最近的集合点,重整或等待后续指令。”
“其次,建立多重加密通讯方式。”我强调道,
“除了常规的密语、信物、飞鸽传书外,玄镜台要启用最高级别的加密手段,包括但不限于预设的暗号体系、特定时间和地点的单线联系、甚至是最原始却也最难破解的、通过看似无关的商队或信使传递的隐语信息。
确保在极端情况下,核心指令仍能准确传达。”
“再次,明确极端情况下的取舍原则。”
我的语气变得冰冷而坚决,
“这是最残酷,但也最必要的一条。一旦遭遇无法抵抗的危机,必须有所取舍。
原则是:优先保全核心人员,其次是最高价值的资料和技术样品,再次是青壮力量,最后才是普通物资和一般人员。”
我顿了顿,看着徐庶复杂的眼神,继续道:
“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我们必须面对现实。
核心人员
——包括我和你的家人、蔡大家、石秀、以及少数掌握关键技术的匠师和玄镜台骨干
——他们是未来的火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
最高价值资料
——例如格物工坊的核心图纸、崇文馆的绝密孤本、玄镜台的核心情报档案
——这些是重建基业的根本,价值远超金银。青壮力量,则保留了未来的战斗力和生产力。”
“在生死关头,负责护卫的将领和各小队负责人,必须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必要时,可以用部分人员或物资吸引敌人,掩护核心目标撤离。
这个原则,必须通过最可靠的方式,传达给每一位被授权的指挥官。”
这冰冷的命令,让我心中也感到一阵刺痛,但这便是乱世求存的代价。
“然后,授权一线指挥官在特定情况下的临机处置权。”我补充道,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不可能事事请示。
在通讯中断或情况紧急时,各条路线、各个批次的最高负责人,有权在不违背最高原则(保全核心)的前提下,根据实际情况,自主决定行动方案,例如选择哪条备用路线、是否暂时隐蔽、是否强行突围等。
但此授权必须严格限定范围,并由玄镜台进行备案和风险评估。”
最后,我看向徐庶,语气无比郑重。
“最后一条,也是撤离成功后最关键的一条:‘静默’原则。”
“所有成功撤离到指定安全区域(可能是江夏后方,也可能是更南方的隐蔽地点)的暗线人员,必须立刻进入‘静默’状态。
切断与外界的一切非必要联系,不得主动打探消息,不得暴露身份,不得进行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活动。
他们就像是沉入水底的石头,必须耐心潜伏,等待我的下一步指令。”
“玄镜台会建立一套单向的、极其隐蔽的联络渠道,只有我能够主动联系他们。
在局势明朗、我能确保他们的安全并为他们找到新的安置点之前,他们必须保持绝对的‘静默’。
这是为了保护他们,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未来的根基不被过早暴露。”
说完这些,密室中的空气仿佛更加凝重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压在我和徐庶的心头。
这不仅仅是一份撤退计划,更像是一份在悬崖边跳舞的行动纲领,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与风险。
徐庶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舆图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和标记,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子明思虑之周密,庶,远不能及。如此绸缪,虽仍不免艰险,却已是绝境中能谋划出的,最稳妥之路了。”
“稳妥?”我苦笑一声,
“谈何容易。这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我们能做的,就是将所有能想到的风险都纳入考量,将所有能准备的后手都提前布置。
至于最终结果如何,还要看天意,看时运,更要看我们每一个人的决心和执行力。”
我收起炭笔,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外面依旧是深沉的夜,但远处的天际,似乎已经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灰白。
黎明,终将到来。但黎明之前,往往是最黑暗的时刻。
风险已然绸缪,应变之策也已定下。
接下来,就是将这沉重的命运齿轮,亲手拨动了。